魔女和小狐狸

Jane

安惠真在偏僻的山脚经营着一家魔法道具店。她的生意不咸不淡，但她也并不为此发愁。她在这里只是因为喜欢山里的风景。她有一栋隐没在深林里的深色木制小别墅，一层是店面，而二层是她的住所。

常年舒适宜人的天气，还有每个季节都不一样的山间景色，安惠真感觉这里近乎是她理想的住所。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最近几天，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大概开始集体换毛了。

“啊——啊哧——！”数不清从今天起床开始打了多少个喷嚏，安惠真鼻头都红了。她熟练地一挥手，纸巾翻飞钻进她的手里。她擦了擦鼻子，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安惠真想来想去，骑着扫帚在自己的店里找了很久，终于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本落满了灰尘、书页也开始发脆发黄的《森林动物语速成》。

她捧着书跑到门前，哗啦哗啦地翻来翻去，东拼西凑出一句大约很蹩脚的动物语。

“最近请不要靠近我家。”

安惠真挠了挠头，觉得这样语气也太过生硬——她只是过敏，又不是讨厌它们。

于是她又在下面的空隙处加了一句话，“过后给你们蘑菇作为补偿。”最后还加了一个笑脸以示友好。

安惠真看了看自己刻在木板上歪歪扭扭的两句话，瞧不出什么问题来，最后把这个告示牌挂在了门上显眼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了吧，安惠真想，今晚终于可以睡个不过敏的安稳觉了。

“啊哧——！！！”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安惠真看着门外叼着一篮子蘑菇的红毛小狐狸，感到有些茫然。

小狐狸对她眨眨眼睛，“我想在这里住一晚上。因为晚上可能会下大雨。”

作为魔女，安惠真对有的动物能开口说话这件事其实不是太惊讶。但是她多少感到有点生气，“我已经在门口写清楚了，你…唔？”小狐狸放下篮子，叼了一颗蘑菇放在她手里，顺带摇了摇尾巴。

“我…”看着她低着头等自己的回答，安惠真发现刚刚的一点生气早就消失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被收买得如此迅速。她捏着手里的蘑菇，好不容易强忍住自己捋它头顶漂亮毛发的冲动，耐心地跟她解释，“不是不欢迎你，只是我对你的毛过敏。”

“那我变成人类可以吗？”

“什么？”

“嘭——！”熟悉的魔法烟雾出现在安惠真眼前，等她再次看清的时候，刚刚的红毛变成了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少女，意外地不是一位小女孩，而是身高和年龄都跟安惠真差不多的模样。有着和毛发一样红的披肩长发和齐刘海，还有狐狸的耳朵和大尾巴。

“呃…”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皱起了眉头，“抱歉，我还不太熟练。我会小心让它们不碰到你的。”毛茸茸的耳朵边说边往后缩了缩。

或许这真的有效，安惠真鼻子痒痒的感觉停了下来。

她想了想，再从篮子里捡起一颗白色的蘑菇，塞在她手里，卷起安惠真的手指示意她收好，“我可以再多给你一颗。”

安惠真内心犹豫的骆驼就这样被这最后一颗蘑菇压倒了。

看着她抱着篮子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安惠真的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自己比对方还要更开心的错觉。

“你会讲人类语的话，你有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丁辉人。”

“好哦！我叫安惠真。”安惠真自己都没有发现，对着丁辉人的时候，自己不仅笑容满面，语气也变得轻快又幼稚起来，“那你今晚要睡哪里呢？”

很快，安惠真就笑不出来了。她自己一个人住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床——

“我睡地板就可以，”丁辉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反正在野外的时候也睡惯了。”

看她裹着刚从自己手上拿到的毯子，乖巧地在床边打着圈圈走了几圈然后就地坐下的样子，安惠真虽然明知她本体是一只小狐狸，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她睡在地板、而自己在棉花床铺上安心地入睡。

“哎——”本来只是打算让她进来避雨的，“和我一起睡吧。”

“好。”丁辉人回答得很冷淡，但是亮起来的眼睛和不由自主甩起来的尾巴出卖了她。

“先说好，出门之前都不能变回去…”

“嗯。”

“啊哧————！！！”

安惠真的鼻子比昨天要红上两倍。

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迅速地收了回去——丁辉人被她这一声喷嚏吓醒了，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丁辉人能改变自己的外型，却还是藏不住动物的本能。半梦半醒间，把毛茸茸的尾巴盖在了安惠真的身上——在野外，狐狸睡觉时总会团成一团，再用尾巴把自己裹住，有时候也会盖在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上。

“对不起，”丁辉人抱着尾巴挠挠头，“睡熟了就松懈了。”

“不要紧。咳，大概也有一点我的责任。”安惠真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她依稀有着模糊的记忆，自己昨天半夜摸到什么暖烘烘的皮毛然后搂紧到怀里——

丁辉人光着脚跑下床，又从篮子里翻出一颗蘑菇塞给她，大约是道歉的礼物。

安惠真笑了，接过蘑菇闻了闻，是很新鲜的气味，“那中午就喝蘑菇汤吧！”

魔女很久都不熬魔药了，小小的黑色坩埚一直被她用来煮汤。

想要煮蘑菇汤，三颗是肯定不够的。只是她想多要一些的时候，丁辉人犹犹豫豫的，显然很不舍得。在安惠真承诺会如数还给她的时候，丁辉人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把蘑菇篮子给了她。

对于蘑菇真的很在意呢，安惠真想。

其实她很喜欢丁辉人，甚至愿意她在这里长住。只是过敏实在有些让人烦恼。

安惠真看着魔法球里的天气预告，估算着天晴的日子。

然而在教丁辉人怎么用勺子的时候，安惠真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她因为专注而一动一动的耳朵之后——

安惠真对自己的想法痛心疾首！现在是2020年现代社会了！魔女要跟上时代的脚步！要学会用魔法与科学克服困难！

她马上点开水晶球网购了一堆抗过敏魔法药剂，又找了魔女代购买下了人类购物网上最新出的静音吸尘机，斥巨资升级成VIP享受猫头鹰即日送。当然还没忘顺便买下答应丁辉人的一大箱蘑菇。

现代化真好！安惠真怀里抱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鼻孔里塞着两长条纸巾，心里却开心得找不到北。

丁辉人就这样住了下来。森林里的日子过得很安逸，不知不觉就差不多过了快一周。

正在煮饭——或者说正在用魔法指使锅碗瓢盆们自己煮饭的安惠真抬头看了一眼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的森林里突然窜出一只红色的狐狸，不到几秒就跑到了门前，对着门口的台阶凌空一跃，再落地时已经是红色头发的人类形态的丁辉人——变形逐渐长进的她，连耳朵和尾巴都不常露出来了——虽然安惠真惊叹于她的天赋，但莫名有些怪可惜的。她熟练地洗掉手和脸的泥巴，跑到餐桌前坐下。

“惠真啊，我回来了！”和她变得亲昵起来的丁辉人，再也不是开始那个一整天都不出声的样子了，反而非常活泼。她期待地搓搓手，“今天吃什么啊？”

“知道了。”安惠真把今天的饭菜放到她面前，忍不住俯身想在她侧脸亲上一口。

没想到刚刚还笑得开心的丁辉人脸色微微一变，扭过脖子躲开了。

落空的安惠真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连带着整个下午也有些沉默。

直到晚上，安惠真看着在床边角落缩成一团的丁辉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丁辉人在这几天里第一次这么躲着她。哪怕初见的时候充满了拘谨，也没有到这种程度。自从第一次亲她没有被拒绝，自己就开始得寸进尺。她有些失落，在想或许对方只是不好意思拒绝而已。

听到她的叹气声，丁辉人动了动，最后还是转过身来看着她。

“你如果有哪里不喜欢，”安惠真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可以直接告诉…”

“没有。”丁辉人在她说完之前就摇了摇头。

“可是…”

“最近天晴了，”丁辉人往里缩了缩，“蘑菇也没有了。所以我打算出去几天，顺便再摘一点…”

“喜欢蘑菇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摘…”安惠真听见她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顿时着急了起来，凑过去抓着她的手，“就算雨停了…你可不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她目光在安惠真忐忑的脸上游移了一会，缓缓钻进了她的怀里。

安惠真忽然就安心下来，抱紧了怀里的人。“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辉人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咬着嘴唇看着她，“这几天到底算是什么，养宠物吗？”

“什么宠物…？”

丁辉人继续盯着她不说话。

安惠真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她想要的不是人类与宠物的互相驯养，而是希望安惠真用一种更为平等的目光看待她。因为只有那样，她们之间才会容纳得下更进一步的、更加微妙的某些感情——

“不是。”确定了对方的想法，安惠真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虽然说开始的时候她让她进门确实只是出于对毛茸茸小动物的喜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丁辉人这个名字在安惠真的心里代表的再也不只是某只闯进来过夜的狐狸…这中间的历程有些曲折，于是安惠真就只好长话短说，“我喜欢你。”

丁辉人突然抬起头来，因为翻身而乱糟糟的刘海盖不住发亮的眼睛。

这次，安惠真在她嘴唇上的吻没有再落空。

“所以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些蘑菇？”安惠真摸摸丁辉人的头，换来对方在她脖子用力地蹭了两下以示抗拒——虽然这抗拒非常无力。

“你自己在门口的牌子写着，‘给蘑菇作为补偿，就可以在我家住’…”

“是这样啊…等等？！”安惠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点亮了水晶球。

“抱歉那么晚联络你们出版社，但是你们的《森林动物语速成》真的有着很严重的错误！”

“对没错，我是红色那本。”

“什、什么？我手上是早就淘汰的十年前的批次，还不是这边的方言？”

这回，轮到安惠真缓缓钻进丁辉人的怀里，而丁辉人笑得停不下来——估计这里有一位用着十年前流行语的奇怪又古板的魔女这件事早就在森林的动物里传开了。

怪不得没有别人来住。安惠真悻悻地想。

过了一会，安惠真在丁辉人的怀里蹭了蹭，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的动物都因为她奇怪的动物语不肯上门，只有丁辉人跑了过来，带着一筐告示牌里要求的蘑菇。

照这样说来，怪不得她那么在意那些随处可见的蘑菇，原来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蘑菇的数量相当于可以在这里住下的日子。

安惠真总以为是自己接纳了丁辉人，但其实是丁辉人先选择了她。

安惠真眼睛湿漉漉的，抱着她不说话。

丁辉人拍拍她的头，“怎么了？”

现在讲出来是要掉眼泪的。所以安惠真决定以后再告诉她。“我在想我要升价。”

“我们不是…怎么还…”丁辉人慌张地低头看她，却只看见安惠真笑得很开心，才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丁辉人立刻踹她一脚，“好贵啊！那我不住了！”

丁辉人话说得狠，实际上就只是转了个身。

安惠真伸手过去搂她，“辉人啊——！亲亲——！”

“呜——有变态！”

丁辉人笑累了，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安惠真给她们裹好被子，靠在她身上也闭上了眼睛。

炉火烧得很旺，魔力支持之下，即使窗外凉风不断，火在清晨之前都不会熄灭。

真是一个安逸又温暖的夜晚。

“……”紫发魔女看着安惠真，感到有些无语“我只是问你为什么突然半个店都在卖动物用品，你一句话说完就行，不用把这一整个故事告诉我的！”

“哎呀，说了给开头就有点忍不住。”安惠真耸耸肩，“多给你送点蘑菇补偿你吧！”

“怎么又是蘑菇！”

“上次不小心和辉人摘多了吃不完…啊不是，是这边的蘑菇很新鲜所以想要送给你。”

“……行吧，反正我也喜欢吃。这次的钱已经汇给你了。”要不是她最近恰好捡到一只兔子，又不放心从陌生魔女那里买东西，她才不要过来听她在这里秀恩爱！

“不管怎么样，多谢惠顾！”安惠真笑着摘下自己尖尖的魔女帽，弯下腰以示感谢，而那只蹲在柜台上、一直挨在她身边的狐狸，它——它给自己敬了个礼？

虽然知道它就是刚才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但紫发魔女还是惊呆了。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她肩膀上的兔子在短短几秒完全学会了这个动作，并如法炮制。

“下次用猫头鹰把东西送过来就可以！我会用水晶球联络你的！”紫发魔女骑着扫帚夺门而出。

店里的丁辉人变回人类的样子，和安惠真一起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毫无歉意地笑了。

丁辉人牵起她的手，“关店了没有啊，准备睡午觉了。”

“走吧走吧。”安惠真一个响指，木门吱呀作响地合上。

门口的上挂着的告示牌早就换掉了，这次是丁辉人执笔的、字迹娟秀的标准全州方言森林动物语——“本店常驻，长期招聘动物用品试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