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绝句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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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雨
静默绝句(wheesa)完
wheesa
The Sound Of Silence
注:有wheebyul友情向及moonsun爱情向
银河便利店《仲夏夜之梦》外传
独立平行宇宙无聊故事
希望你会喜欢
当阳光照在海面上,我思念你。
当朦胧月色洒在泉水上,我思念你。
海岛的风很凉快。如果不是要下雨了,这样的夜晚是很非常值得去户外坐一阵的。
丁辉人把东西稍微清点收拾后回了家。
这个月并不是旅游旺季,收入并不可观。当然,和以前的二十几年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足够糊口。
反正她只有一个人。
如果要旅游的话,这个岛屿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向,小巧玲珑却也不逼仄。
只不过是要不了你两天腿脚就能走完的小地方,但是如果你觉得这就简简单单地完了,那倒也不是。
从客栈的暗门进去才会接待你的酒吧,海上各种各样的活动,只要投缘,会带你去一些低矮海峡去看成群海鸟的本地驻唱歌手,都是有的。
在岛周长了近半圈的珊瑚礁,这绝对是极其难得的美景,那些美丽的珊瑚触手,可能会夺走你的眼球和你的心。
总是会有不起眼的嘛,两天可以走的路,也可以走上两个月,甚至更久。
丁辉人是这座岛上的艺术家。说是艺术家,也不过是画两幅画,做做小工艺品罢了。
废瓶子,衣衫褴褛的烂网兜,还有海滩上偶尔会出现的贝壳、珊瑚礁一类经她的手,打磨、润色、雕刻和组装,总是漂亮的。
工艺品价格不贵,就连上岛写生的穷美术生都能没有负担带走其中钟爱的一两件。预算悄悄宽裕的,也可以自己去渔民手上买一些漂亮的原料交给她,她总能给人惊喜。
阴天的日子,她会拎出自己的画架到海边。
纸和颜料都是托出海的居民带回来的,很贵。画架似乎很多年了,人们也没见她换过,尽管被她保养得很好,肉眼可见的还是很旧了。如果碰上长时间的阴雨天,画架还会长毛,丁辉人就会清理好后拿出去和它一起晒晒太阳。
一般来说,这样的日子她是不营业的。
丁辉人很少拒绝人,有人上前询问是否能够有偿为她们画画的时候,她会画好送到她们手上,沉默着。
你甚至可以请她为你设计纹身稿,你会被她手上漂亮的纹身说服的。
当然,和她讲话你要靠的很近才行。她有些听力障碍。
她没有学过,但画得很好,回报也不多拿,甚至会送出去,偶尔会有懂行的人看对眼了塞给她很多钱,她就抽出合适的钞票,剩下的尽数归还,再小声嘱托一句:请不要拿去倒卖。
总有人觉得她卖画的价钱回不了画材的本。
她的画甚至被很多前来考察的旅游杂志编辑专门刊登出来,游者纷至沓来,但她实在是不常画画,能得到画的人少之又少。
很多时候画的主题都是不远处断崖周围自然形成的一块石头,高高耸立着,像一只人鱼。
让人意外,她一直能画出新意。
她在海边有房子,是自己搭的,后来生活变好了些就请人稍微修葺了一番。闲不下来又去开了一片地,种一些花花草草。
有游人询问,她便兜售给人几朵去。如若是碰上她心情好呢,一大把白送你也不一定。
有些花草在海岛的土地上种不活,倒是比较可惜。毕竟她的本意是什么花都种一些,或许就可以和海底的景色媲美了。
哦,忘了告诉你,她有一头美丽的蓝发,没错,天生的蓝发。
傍晚的时候她雷打不动会去海边坐上一个小时左右,你如果在岛上过夜,兴许可以看到她的发丝被海风吹起来的样子。
云卷成有质感的浓烟,黄昏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海边的帐篷被骤起的海风吹得摇摇晃晃,那样的色彩碰撞绝对不输她的画。
那是比深海要浅一些,比天空要深一些的蓝色。所以如果你有想法上岛看看,请一定不要对她的头发表现得太过意外,她似乎会因此难过。
那个画架是她和安惠真一起做的。用安惠真作为成年礼收到的刀,和她在岛上偷来的木材。
制作相对而言并不困难,打磨和打蜡才更耗费耐性。为了不让丁辉人的手在以后被划伤——安惠真为了这个画架手上可没少挂彩——这是她们更为有力的抽空见面的理由。
期间丁辉人问过她的爱人一个问题: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安惠真缓慢又有力地甩着尾巴告诉她,你的眼睛是湿淋淋的灰棕色,虹膜有着比夜晚的海面更圆润的光泽,在阳光底下就会变成调色盘,配上你眼里不曾消失过的星宿,我能从里面看见这片海的一切。
丁辉人倏地跳下水,搂住爱人盈盈一握的腰线。
惠真呀,不对。你再看。
你看,这不是只有你吗。
我的大脑只接受眼睛传来的部分讯息,汹涌的海浪里只有你的红发能将我沉浸,我的心脏空无一物,也只有你到来能点燃我眼里的星辰。
听不到周遭破碎的声音,但我能循着你的歌声找到你。我的耳蜗只接受你,一如往昔相遇,你听到我吹响那个海螺。
惠真,我听不到人类说什么,但我能听到你们人鱼特别的音频,这算不算好运?你因为弄丢了爸爸珍贵的海螺找到这片海滩,然后和灰头土脸正在捣鼓它的我撞个正着。
我后悔因为失礼的开口应答而吓到你,但你没有怪我,奶奶去世以后我就很少再和别人讲话,只有文家的怪孩子知道我可以正常交流。
安惠真半个脑袋刚露出水面,就看到一双不知所措的小手攥着她的海螺,她记得爸爸说要礼貌,所以她吐着泡泡浮上来,试探着问了好。
小人鱼是专门甩开护卫队来找这个海螺的。它能发出只有人鱼能听见的好听声音,那天早上在和鱼群打闹的过程中被鱼儿挂跑了,安惠真急得团团转,女巫这才不紧不慢地让她去岛边找找。
小孩手里攥着她的海螺,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安惠真心里想的是爸爸告诉过她不能和人类密切接触,人类又听不懂她讲话,肯定不好玩。但现在碰上可以听懂的情况才发现好像更不好处理。
倒是丁辉人想的就是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头红发,像是把她生平见过的火烧云都摘来堆叠、塑造、重组,从挂着的水珠里透出素净又耀眼的色泽。
也不能一直僵着吧!小人鱼的话唠体质才不会卡壳,而且这个蓝发的小妮子手上还拿着她心爱的海螺呢。
就着稍微有点变天的乌云,安惠真趴在礁石上,和丁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尾巴无意拍打起来的水花顺着丁辉人的蓝发淌下来,将她脏兮兮的脸洗干净了些。
随着丁辉人随手捞了一把她的残破刘海,露出的是一双由蓝海般长长睫毛簇拥的眸子,亮莹莹的浅褐色迸出稚气。
人鱼的瞳孔比人类要大些,才能对海底昏暗的光线也更为敏感。在她眼前丁辉人只看到一双灰蓝,纹路清晰又不寻常,如同贵气的宝石嵌在人鱼鳍状耳朵旁。
亲爱的人鱼,有没有海底的生物告诉你,你有一张荟萃了星芒的脸。
这是丁辉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被护卫队拎着临走前,安惠真把她的海螺留给了丁辉人,那个海螺吹响以后,安惠真就会得知她的思念。简直就像什么阿拉丁神灯。
作为交换,人鱼用随手捞起来一半锋利的贝壳利落地割下一撮蓝发装进了自己的百宝箱。
海风声吹起人鱼的歌声,伴着海螺轻响。
那就是她们的诗,是她们的红线,岛上的酒。
那是属于丁辉人永远自私的一千零一夜。
至于日升日落,和她们就不是很有关了,因为太阳光影响不了两个人在海里的漫游。
丁辉人怕水,奶奶曾让她学来谋生,因为岛上的女性可以去捞些海鲜,支撑家用,奶奶就是这样独自养活她的。
但那时丁辉人太小,年老体弱的奶奶没来得及有托住她。她幼小的呼吸差点就被奔腾而入的水流掐灭。
学说话也是小的时候和奶奶学的,因为溺水耳朵发炎且没有及时治疗,那之后她的耳朵只能隐约听到大概十米以内的声音。
奶奶去世以后也没有什么人和她说话,她也依然没有学会潜水。言语似乎就突然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了。
作为老一辈人,奶奶神神叨叨不停在讲的故事在丁辉人心底生发出期待,不然她肯定会害怕安惠真粼粼的鱼尾。
沉默是她陪伴留在海里的奶奶唯一的方式,奶奶说大海是安静的,也是善解人意的,吹来的海风呼啸过灌木吹到耳蜗里的声音,就是它在和你对话。
风儿还会打起一些波澜,掀翻一两只小螃蟹,吹飞一小堆昆虫,摸一摸丁辉人的脸,也有可能就是奶奶的爱念。
她怕水,但安惠真向她伸出手。
沉默的,可安惠真和她打招呼。
就算是这样死去,也没有什么所谓。丁辉人想。
除去和奶奶相处的日子,如果没有安惠真,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水里的珊瑚礁是有区别的。
虽然安惠真后来告诉她,珊瑚礁其实是活的,如果被掰下一片也是会喊痛的,家里搬来了新小丑鱼住户也会欢呼,只是那样奇特的语言人类听不懂。
小人鱼觉得丁辉人的确和某些珊瑚礁很像,尤其是她身上反射出的太阳色光,温暖又生分,这种蓝色。
安惠真就把那些丁辉人听不懂的,海里美丽的,人间少有的诗句,就连浮游生物呢喃着称颂月光都一句句地向她翻译,看着丁辉人灰棕色的眼眸跳出可爱的光。
丁辉人有她的庇护,只要不在水下说话就不会呛水,水浪绕道而行,避开被神威福庇的她们。丁辉人因此得以爱上这片有着安惠真的海洋。
海洋里有什么呢?
你可以从里面找到花圃,找到草地,找到奇形怪状的房子,找到脾气不甚好的邻居。
从浅海处看向天空,太阳透过水面折射出的光摇摇晃晃,若是仔细些,甚至还能从光束里瞧见不少跃动的浮游生物,绝对比在岸上看到的完美十倍不止。
人类在深海没有办法承认的水压也因为安惠真的力量而消解。只不过起初丁辉人是不愿意去看什么乌漆麻黑的海底世界的,她打着手语直着急,直到小人鱼叫来一只极大的丑丑鮟鱇鱼,拎着比丁辉人还大的路灯带着她们一路下潜。
荧光点前后小幅度晃动着,映出一蓝一红两只蝴蝶在水下自由地漂摇。
安惠真领她去看这片海域的鲸落。几乎每一片称得上富庶的海洋里都会有鲸落,有些鲸群甚至是会有像象冢一样的地方,散落着它们尸体的地方被人鱼们敬畏着,她们将其周遭称作:
静谧花园。
不得不说,鲸鱼是很神奇的生物,只有人鱼听得懂它们数万年来传唱的古老歌谣,或深邃晦涩,或悲伤难眠,还有的带着浓浓的口音,透出极强的感染力。
现在海底除了鲸鱼和人鱼们,还有一个陆上的生物听懂了它们的歌。从安惠真的翻唱里,丁辉人第一次有了海洋浪漫的实感。
但安惠真有时会沉默,她不会把那些哀嚎的部分告诉丁辉人,那些在世界的另一角痛苦死去的鲸鱼们发出的呐喊和警告,那些失去了亲族而抑郁寡欢的控诉。
她不忍让丁辉人理解,就算同为人类,丁辉人也不该承担无故的罪责。
需要为这些悲鸣付出代价的人绝不是她的蓝色精灵。
从那些裹挟着火焰前来的日升日落里,安惠真陪着她长大,她们相遇得很及时——丁辉人成年的那一年,安惠真被承认成为了独当一面的人鱼。
正如你所知道所有童话里的人鱼一样,她耀眼的尾巴拍打在海浪上,就会引诱光束争相打在浪花上,试图映出这位绝世美人的脸,哪怕只有一丝。
她耀眼的红发在海里飘荡着,与所有鱼群为伍。后来带上了不能在水下发声的丁辉人,在两个小家伙天生的默契面前,沉默都变成了可以拿来打赌的乐趣。
从幼年到成年期间,安惠真并没有大的改变,毕竟人鱼的时间比人类久得多,但灰头土脸的小孩很明显地长开了,经水冲洗后漂亮的五官出落得极其清秀。
安惠真教她简单地打扮自己,用从蚌壳那换来漂亮珍珠笨手笨尾穿好后,做成简单小巧的首饰送给丁辉人,从女巫手上要来珊瑚做成的梳子为她梳妆,而后对着她的脸,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这其中悄悄生长起来,渺小又不可名状的碎片化情感并没有影响闲暇时光,只不过是让两个人更为黏腻罢了。以至于方圆几百里的生物都得以验证这天大的八卦:那位人鱼治安官的独生女有一个人类朋友。
海底的生物的确是不敢说什么,亡妻早逝,治安官可是宠极了这个女儿,他知道安惠真的性子是随爱人,浪漫自由洒脱,随着孩子长大也就不再派护卫队跟着她。
故此自然就默许了丁辉人的存在,毕竟安惠真这样灿烂的笑容实属难得。
海里的生物不说什么,但谁能保证两条腿的生物也不说什么呢?
说起来丁辉人很早之前就被岛上文家的孤儿院收养,和院长的孩子熟识起来却未为她争取到半分优待。
文家是大概三十年前搬到这座岛上的,那时还没有丁辉人,也没有文星伊。父母和奶奶相继离世以后,幼小的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丁辉人并不抵抗些什么,即使她撞破过文家大管家负责的交易——从她进这个孤儿院起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里只有女孩,并且都是未成年人,她这个年龄待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这还得归功于文家的小姐。
当然,文家可不想要她留这么久,那头蓝发留得越久,这个人就越不值钱。
其实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稚气的男孩子进来,不过多久又会被送出去。丁辉人当然知道文家是干什么勾当的,她对岛民和文家的关系心知肚明,不过这倒也不影响她和文家小姐的沟通。
文星伊是为数不多听过丁辉人讲话的人。起因是因为离家出走时不小心听见了丁辉人的歌声,她当然记得那头蓝发。
只是歌声很悲伤。听不懂的曲调,她听不懂的方言。
只是思念盈满鼻腔,被风吹起,慢悠悠下落,化进海水里。
丁辉人抬头看着她,继续吟诵她的小诗,是奶奶教她的,奶奶说用这首诗可以纪念所爱。
就算蓝发的家伙话很少,但文星伊就想和她讲话,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见这样特别的人。
在充斥着上课和学习礼仪,既黏稠又沉闷不堪的日子里,丁辉人偶尔开口就是她们共通的纪念封。
她保守这个秘密,这样就可以做丁辉人只一个人的好友。
文星伊本来是这么想的。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花园里盛放的昙花被割走了一株,据她所知孤儿院里可不允许有刀具存在…除非是前两天在丁辉人房间里划伤她的那片贝壳!
是的没错,丁辉人穿着单薄的睡衣带着花儿去找小人鱼了。
“听说这花可难开了,你也不能上岸,这就摘来给你看看。”
后来丁辉人回过头想,是觉得这事不太应该。有被发现的风险不说,一朵孤零零可怜的花哪儿能配得上她漂亮的人鱼女孩?
安惠真很少在夜晚来寻她,若不是她执意要求,肯定看不到这不该属于人间的生物拨开盛满月色的海面浮现出来的油画展。
这花儿哪儿能抢了她爱人的风头?那怎么可以?丁辉人在恍惚间只想能回去画画,把这所有的东西都画下来。
我在妄图记录绝色,或许这就叫狂妄。
我该狂妄,因为我生怕忘了这面海洋。
她确实被发现了,花儿却的确也被好好收下了。
安惠真看过那么多海洋里的绝景,和她的蓝色精灵一起去看过那么多昏暗又歌舞升平的海床,戏剧性只是到最后她满心满眼都是丁辉人的花。
在花儿濒临去世之前,安惠真把它变成了标本,用一点小魔力换来了一朵并不算特别完美但会一直存在的昙花。
花瓣里透着蓝色的芳华,和丁辉人好像。
那花如今不知去向,也可能被健忘的鱼儿吃进肚子里了——总之丁辉人没有再种过昙花,那以后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阳光几乎暴烈的海岛可以种活昙花。
所以昙花在这个岛上到底存在过没有?正如她的爱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等待太痛苦了,她只能为自己找点事想。
等待太久了,所以这个疑问几十年来一直活在丁辉人的心中。
事实上,一同失踪的还有安惠真的百宝箱。
里面有一小把她的头发。
丁辉人一直以来都无心去怪文星伊。
毕竟文星伊来的时候哪儿会知道有人跟踪呢,毕竟文星伊只有她一个朋友,文星伊不选她选谁呢?
她深知她只不过要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而已。
可,文星伊为什么一定要和她当朋友呢?
她试图去不怪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摘花以后她就该猜到会有人发现。虽然是文星伊发现的,整件事不巧就不巧在文家的管家刚好奉命监视小姐的行动。
那几天他们在筹划着要加急卖掉已经成年不少时日的丁辉人。
不管是谁,本都顺顺利利——如果文家的管家没有跟着文星伊过来,甚至借着水母们为她们会面打起来的灯光——看见了那条鱼尾的话。
如果我没有摘花——如果我没有——
我们还是会分别,用你更不喜欢的形式。
如果我没有摘花。我可能会被绑住随船离开,或许就要换成你用一辈子在岸边等我。
那样太让你难过了,所以还是我等你吧。
文星伊一直强烈反抗阻止着家族卖掉丁辉人,同时深知这样绝对不会有用,她也是人,总有疏忽。
所以家族的人提出要她用人鱼换丁辉人的时候,她仅仅犹疑了两分钟就答应了。
父亲让她回来继承“事业”,她最后也咬咬牙说了同意。
文星伊不可能不知道人鱼对于丁辉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从未见她的发小为什么这样疯狂过,夜半摘花这种事一看就不像丁辉人会做的。
从那个丁辉人宝贝得不行的贝壳文星伊就瞥见端倪了。
丁辉人是那种面对什么都不会眼底起波澜的人,现在好了,除了安惠真。
多少猜到了她们的关系。
正因她太了解丁辉人了,她更不可能让丁辉人知道这个选择题。
正因她太想要丁辉人活下去了,她才会接受这个提议,明明她答应过丁辉人绝不出卖人鱼。
金容仙调查清楚并将她从监狱救出来以后,文星伊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做出那个选择,更没有后悔当上家主后自己向警察投案自首。
但后半生她再没和丁辉人见面过,她留在了金容仙身边,留在了属于她的安全感身边。
金容仙是唯一一个相信她的陈词的律师。
文星伊逃离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离那个小岛跨越一个大洋的距离,只想留在金容仙的身边汲取存在的实感。
她太孤僻了,去信后丁辉人这么想到。如果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自然是好的,不然文星伊只会一头溺死在她极其正确的背叛感里。
仔细想想,她和文星伊一直是这样扭曲的关系。说是扭曲也不太准确,文星伊愿意和她讲,她只是听,偶尔回答。
现在也是,文星伊来信,而她只负责查收,了解近况,极少数的情况下寄些明信片和干花。
仅此而已。
或许她们本就适合这样。说不清道不明还扯不开拧不断的,不过丁辉人和文星伊二人罢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她们二人都很安全,因为那个一般不会有人从暗崖走下来。
但出于谨慎本能,听到响声后安惠真立刻离开了,丁辉人则在黑暗中被文星伊一把捏住了肩膀。
“丁辉人,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你觉得呢?”
文星伊听完关于人鱼的故事,也答应了丁辉人不准让别人知道的请求,然而第二天清晨文父推门而入的神色让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太熟悉那种神情了,活脱脱就是十年前那个当着她的面亲手拔下母亲的呼吸机的疯子。她怎么会忘记。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还有那天晚上的海风,凌冽得像是要划开她的骨肉,把审判蚀刻进心脏。
文星伊一个人来到岸边,对着涨落的浪花讲清了交易内容。
他们所有人,包括文星伊,都在赌丁辉人对于一个非自然生物而言到底能称重几何。
家族那边显然误会了文星伊和人鱼的关系,这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施压。短期内丁辉人和人鱼肯定不会再见面,她只好通过这种方式试图传达。
——你好,红发人鱼,如果你听得见的话,听我一言。
——我清楚丁辉人对您何其重要,她对我也一样要紧。
…
——如果你能接受的话,可否请你明晚到这儿来?不出意料的话我可以让我的人在路上放走你。
——这样你和丁辉人会好好的。但还请你不要告诉她。她不会原谅我,事情结束以后我会向她说明一切。
亲爱的玛利亚。垂怜我,宽解我。
声音随鱼儿下潜,关进气泡里,顺着暗流被踢到安惠真身边。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丁辉人都没能再等来她的爱人。
这样的时间有多长呢——大概就是一直在等吧。
安惠真再没有出现在那片海域。
海底的鱼儿,空中的鸟儿还有治安官都在不知所措地忙着寻找它们不慎丢失的宝藏。
它们逢人就问: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红发的人鱼?
你不曾见过的,最漂亮的生物。
她一定是迷路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岛上的安静日子则被半年后涌来的警察和采访者打破,路上成天就闪烁着刺目的灯光,还有吵人的警船大叫着撞上岸,带来一堆没有用的喧闹和焦躁。
这些都和丁辉人无关。也许唯一有关的声音就是文星伊被带走的时候说的道别。
离得太远了,听不见。丁辉人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个“再见”的口型。
再也没见。
海上海下的喧闹都丢弃了她。丁辉人夹在这些她听不懂的缄默里无言,依然在夕阳里吟咏她的小诗。
那一年里丁辉人不见了爱人,没有了友人,随之也丢失了住所。
与此同时,关于贩卖人口铺天盖地的报道一定程度上增大了这个岛的知名度。有些别具慧眼的商人看上了周遭漂亮自然环境蕴藏的商机,专程到此进行开发,逐渐也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旅游业如今已经可以撑起岛民的发展了。丁辉人这一路跌跌撞撞的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也有了稳定的生活,十分艰难地学会了读唇语。在这样慢节奏的工作里,用每个傍晚去等她的爱人。
几年以后她捡到了一只猫。可能是随旅游船到来的,还很小就被忘在了岛上。每晚去等安惠真的时候,古木就会趴上她的膝抢呼呼大睡。
体寒的人从此有了一个暖窝的小家伙。
她总是会在某刻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人鱼的歌声。
人类的语言太复杂,偶尔能听见声音时总不可避免地让她觉得吵闹。
如果不是那个海螺还在她手上,可能丁辉人并不会继续等下去。
每一个梦,她醒来,都在怀疑这几十年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场梦。
假得像真的一样,只留下她在每一个日升日落,月色迷蒙里思念。
海螺已经很久发不出声音了,她只好把它取下来放在家里的储物柜里,防止旅游季在人群里丢失。
因为吵架古木把它一脚蹬下来下来的那一天,丁辉人已经39岁了。
蓝发的人蹲下来看着它发呆,古木抱歉的小脑袋也悄悄蹭出来,待在她身边。
安惠真,如果你还活着,你是不是和它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我已经快四十了,但我如果能见到你,你是不是还是光彩如初,还充盈着晚霞。
她试着吹了一下它,响了。
几乎每一个岛民在那天下午都看到抱着古木的蓝色飘带在海风里一阵狂奔,古木吓得缩在怀里随着她一路颠簸下到暗崖海边。
且不说丁辉人本就是安静的性子,这都奔四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能跑?
奇怪归奇怪,倒也没人管她,旅游淡季的人们都只会匆匆忙忙出海谋生。
当然,谁也想不到传奇生物的美人鱼会有猫毛过敏。古木还意外地敌视安惠真,对着那张漂亮的脸来了一巴掌,她们第一次重逢就这么以安惠真狼狈逃跑为结局。
好吧。不过不急,她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人世静默又如何呢?
我能听到独属你的绝句就有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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