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d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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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文

穿寶藍色針織衫的她(全文+番外)

2yg.0303

-本人非原作者 已得到原作者授權-

*

「我,好像遇見了我的命運。」

「噗,請問你哪次不是這樣說?」

「不,這次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因為就算她不是,我也要她是。」

*

文星伊常常覺得她的朋友安惠真腦子有洞,拿什麼都無法填補的那一種。

她是那種一旦喜歡上什麼就會一頭熱地陷進去、拉都拉不回來的狂熱型,文星伊已經無比習慣她這種行為模式了,不過她還是很希望安惠真不要再提起那天她遇見的「寶藍色針織衫」的故事了。

「歐尼你知道我拿藝術型的女生沒輒吧,哇~真的,很好看~」感嘆詞連發,現在安惠真連清醒的時候都跟喝醉了別無二致。

聽得她耳朵都快要長繭了,對方仍是樂此不疲地跟她一再講述那天晚上她邂逅她命運的故事。

「好好好──其實惠真nim你連人家的臉都沒看清楚不是嗎?」

「臉!是不重要的,重點是你知道她在那個時刻看起來多美嗎?」安惠真不耐煩地打斷文星伊的吐槽,一臉朽木不可雕的神情瞅了她一眼。

接收到這眼神的滿滿鄙視,文星伊無奈地攤手,表示是的她就是不懂愛情,就你會。

用文星伊的話來說,就是安惠真去喝酒的某天,幾分酒意上頭了讓她選擇坐到了角落的沙發裡躺著休息,然後坐另一桌的某個女生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畫畫,然後安惠真什麼都沒記住,就記住了她身上穿的一件寶藍色的針織衫。

是的,人家只是在酒吧畫畫,就擅自被安惠真當成了命運。文星伊簡直不知道要從哪個點開始吐槽起。

「說起來,你確定那是寶藍色嗎,搞不好只是燈光問題讓你看錯了。」

「哼,就知道歐尼你會潑冷水。我把照片拍下來了,不信你拿去PS調色看看,反正200%是寶藍色。」

接過安惠真的手機一看,整張照片最光亮的就是佔了畫面一半的酒櫃,只能從影子看見一個短髮的人影低著頭,基本上連她在幹嘛都看不清楚。文星伊不知道到底是安惠真腦洞太大還是自己太實事求是了,反正這張照片不要說是寶藍色了,連人家是不是女的都說不定。

然而文星伊從方才自己被各種鄙視的經驗得出了一個結論:不要跟安惠真爭論。

「啊是~是寶藍色沒錯。」她又把手機推了回去。

挑了挑眉頭,安惠真當然知道好友這敷衍滿滿的神情是什麼意思,不過她也無意再跟她計較,畢竟那晚她看得十二萬分清楚,那人就是她的命運沒錯。

那家酒吧是安惠真經常光顧的酒吧,總是播放著柔和而不失情調的Jazz、有些昏黃的燈光,更重點的是店主煮得一手好牛排,全部都正中安惠真的取向。要說她是什麼樣的熟客的話,那就是酒吧裡有一個位置是專屬安惠真的──那張角落的沙發。

那張沙發靠牆而設,是一張L字型、可以讓人好好躺著休息的沙發,安惠真常常躺臥在上頭品嚐紅酒。不要問為什麼是紅酒,因為是別的酒就無法彰顯出那種慵懶的歐美味道了,難不成要喝燒酒嗎,那多像失意的中年大叔啊?

那天晚上安惠真如常的到酒吧報到,酒保看見她進門時連招呼都沒打,只是微微的頷首就示意她自己招呼自己。她見怪不怪地將外套掛在吧檯的椅背上,逕自走到酒櫃取出上次她還沒喝完的紅酒,隨手拎起酒保才剛剛擦拭乾淨的玻璃杯,倒了滿滿一杯。

「惠真nim!說過多少次不要拿我剛擦完的杯子倒酒!」這種行為就跟媽媽剛掃完地板就在上面吃洋芋片吃得一地屑屑般令人心寒,雖然他也明知道無論說多少次,惠真nim都還是會依然故我地繼續。

「啊~內~因為你這兒比較近嘛。」毫無誠意地道歉了,一屁股的坐在吧檯上跟酒保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那是一個悠閒的星期三晚上,基本上沒什麼客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檯客人在那邊吃晚餐。安惠真不喜歡在週末或星期五的時候來,因為人太多了會妨礙她聽音樂和喝酒的興致,而她非常感激自己偏偏就是在那個星期三晚上想喝酒,否則她就不會遇見寶藍色針織衫了。

手裡的玻璃杯空了幾遍,又填滿過幾遍,安惠真覺得自己有點飄飄然了,便跳下吧檯椅子,輕挑地跟酒保說了聲bye,就直奔向她的專屬沙發。毫無儀態地將高跟鞋踢掉,安惠真如同跳上自家的床般熟練,轉眼之間已經半坐半躺的攤了上去。

其實她沒有半點印象寶藍色針織衫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反正就是在她躺在沙發小瞇了一下再度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她。安惠真才不理文星伊吐槽她連別人的臉都沒看清楚怎麼知道是女的無腦發言,因為那種柔和的輪廓不屬於男孩子──萬一!萬一!真的是男的,那安惠真也一定要嫁給他,不對,娶也得娶了。

那人低頭的時候,幾撮髮絲垂在額前,她的手在忙碌地塗塗抹抹,因為距離有點近的緣故,安惠真甚至聽見了鉛筆在畫紙上的沙沙聲響。那時候酒吧正在播著Ed Sheeran的Perfect,氣氛有了,酒也有了,現在只欠一個女朋友了吧。

“When I saw you in that dress, looking so beautiful, I don’t deserve this. Darling, you lookperfect tonight~”安惠真不自覺地跟著音樂哼唱了兩句,今晚一切都如同歌詞所說十分完美,她這種醉意剛好、音樂剛好、眼前人作畫的風景也剛好,而她的興致也剛好。

安惠真一手撐著頭,一手搖晃著杯裡還剩一點的紅酒,半瞇著眼睛地觀察著寶藍色針織衫。

她似乎很投入畫中的世界,幾乎沒怎麼抬起頭來,她的面前只放了一小杯雞尾酒,酒杯邊緣還掛著那半片檸檬,一點都不像喝過的樣子。

安惠真想眼前不就是一幅好畫嗎,可惜自己不會畫。想著想著,她就放下了酒杯,把手機掏出來。

咔嚓。

敬現代的科技發明,即使眼睛才是最佳的風景紀錄器,可是安惠真知道以後一定有很多機會她需要用到這張照片說明自己為何會對她一見鍾情。

「文星伊,我遇上了我的命運啦。」她發了那麼一則訊息給好友。

「叫歐尼!」回覆來得很快,不過是指責的內容。又過了半晌,手機再響一遍:「命運嗎?又?again?」

任何事都是命運,出生是命運,遇見是命運,哪怕僅僅只是分享了一杯酒的時間,也是命運。可是安惠真已不再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不再相信愛情是上天賜予的,她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覺。

如果她希望眼前人是她的命運,那她就會爭取。

可是,人有時候還是需要一點氣運在背後推一把的。

譬如安惠真已經連續三個禮拜沒再遇見過寶藍色針織衫。

即使每個禮拜三同一時間出現在酒吧裡,甚至偷偷塞點錢給酒保讓他幫自己留意一下寶藍色針織衫有沒有再來,對方都只能無能為力地攤手:「首先惠真nim,我不知道誰是寶藍色針織衫,其次就算那人再來,也不可能還是穿同一件衣服吧,又不是卡通人物!」

道理她都懂,然而安惠真的字典裡並沒有放棄這兩字。

她開始了沒有章法地出現在酒吧,有時候是星期六的下午,有時候是星期四的晚上,還嘗試打烊前出現,最後都一無所獲。

想到了那杯幾乎沒動過的雞尾酒,安惠真只好得出一個結論:對方跟自己不同,不是一個酒鬼。

「算了吧,或許人家就真的不是你的命運啊。」文星伊拍拍她的肩膊,給她遞上啤酒。

「不是,只是時機還沒到而已。」安惠真把啤酒罐的拉環扯斷,隨意的套在自己的無名指上。

巴西一個著名作家如此說過:當你真心渴望某件事,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When you want something, all the universe conspires in helping you to achieve it.)

安惠真絕對相信這句話,所以不管別人(A‧K‧A文星伊)怎麼說,她都還是堅持自己終有一天會找到寶藍色針織衫。

雖然現在對她而言只有一張模糊得臉都看不清楚的照片而已。安惠真果斷的把那張照片設成了自己的手機鎖屏,每天滑開手機的時候都提醒自己一遍,她一定要找到她。

“Work, work, work,work, work, He said me have to work, work, work, work, work, work…!’’

「啊…要瘋了……」

手機鈴聲不停在房間裡環迴響著,一隻手從被窩裡伸了出來,長長的指甲在床邊的櫃子上摸索著,摸到那個響鬧不停的玩意瞬間,安惠真有剎那的衝動將手機整支甩出去。

幸好僅餘最後一刻的理智以及對Rihanna的熱愛,她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安惠真,你還沒起床嗎?」

「……嗯。」

內心的OS是你明知道我還沒起床幹嘛還打電話過來?但是安惠真沒有發作,畢竟她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昨晚為了尋找寶藍色針織衫,她到了附近的酒吧一一搜尋,自不其然的在每家酒吧都喝了點酒,現在她的頭爆炸痛,只能勉強地維繫著一絲理智。

「你可不可以去幼稚園接一下智媛啊?醫院有同事家裡有事想跟我換班,可是這樣就沒人去接智媛了。」

「啊?智媛嗎?啊……知道了,她的幼稚園在哪裡啊,你給我發一下地址。」

「嗯嗯,記得是12點哦,不要晚了去,不然她會哭的。」

喀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啊真的是……

安惠真把電話甩在枕頭上,用手指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看來出門之前要吃顆止痛藥了。上天看她為了尋找寶藍色針織衫都搞得宿醉了,居然還是沒能再次遇見她,安惠真從浴室鏡子裡看見自己如同鳥窩般凌亂的頭髮和浮腫的雙眼,感覺尋找寶藍色針織衫這事真的得緩緩了,這樣喝下去肝真的會爆掉。

勉強地上了妝,也把自己打結的頭髮給理順了,安惠真穿上吊嘎和短褲,踩著拖鞋就出門。

KAKAO裡已經有姐姐傳送過來的地址,安惠真把地址輸入車子裡的導航,又從小櫃子裡取出墨鏡戴上,這才緩緩的駛離公寓。

“work work work work……”

又是誰打電話過來,安惠真在副駕駛座摸到了自己上次隨意丟在那邊的藍芽耳機戴上。

「喂?」

「惠真啊,等會你接了智媛下課之後帶她去附近的韓國餐館吃飯,絕對不可以帶她去速食店哦,炸雞什麼的更是不行,你記得了吧?不准心軟!」

「……哦~」

喀的一聲,電話再度掛斷。

啊真的是!這家裡就沒人能夠好好掛線嗎,說句再見又不會死。安惠真又隨手的把耳機甩到旁邊的座位。

「前方100米左轉,小太陽幼稚園到達。」

瞄了瞄車裡的時鐘,才11:25分,還有很多時間。她把車子停在幼稚園附近的停車場,用手機找了附近的咖啡店,買了杯焦糖瑪琪雅朵坐在店裡喝。

焦糖甜膩的味道從舌尖化開,讓安惠真有種錯覺,自己幾近裂開的頭似乎沒那麼痛了。她記得以前國中時很喜歡喝這種咖啡,因為很甜,甜得半點咖啡味道都嚐不到,卻又因為喝咖啡有種大人的感覺;現在她幾乎都只會喝拿鐵或是冰美式,看來人真的是會不知不覺地改變呢。

當安惠真喝完咖啡慢慢走到幼稚園門前時,已經看見了有不少家長堆在門外位置等著了。在一群媽媽之中,安惠真這種打扮顯得十分突兀,她才剛站穩腳步,就已經感受到周圍向她投過來的疑惑眼神。

被各種打量眼光看得相當不自在,安惠真下意識的搓了搓手臂,只希望幼稚園趕緊放學就好了,她真的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在此處停留。周圍的媽媽們在交頭接耳的討論子女參加了什麼新的興趣班,也討論小區裡別人家的八卦,吱吱喳喳的聲音讓安惠真好不容易舒緩了點的頭疼又再襲來。

「好的,各位家長,麻煩您們先退後幾步讓出路來,我們現在會讓小朋友按班別一一下課。小朋友出來之前我們會喊名字哦。」當幼稚園的工作人員進來宣佈下課的瞬間,安惠真在墨鏡底下的眼睛流露出滿滿的感激,雖然對方也看不見就是了。

每個小朋友都背著大大的書包從校門口跑出,有些人一見了媽媽就撲了過去,有些小朋友則牽著自己的朋友不肯放手,一時之間竟然熱鬧得安惠真耳窩發疼。啊~小朋友真的好吵,安惠真很想把自己的耳朵給堵上了,可是她遲遲沒有聽見智媛的名字。

眼看著堆在門口的家長都陸陸續續散去了,安惠真有些疑惑,這才走到工作人員面前詢問:「不好意思,我是來接全智媛小朋友的,可是好像沒聽見她的名字?」

話音剛落,她就感受到工作人員落在她身上的奇異視線。不過隨即對方便反應過來:「啊~你是智媛的監護人是嗎?她今天跟另外的小朋友發生了點事,所以我們想請家長來談談。來,這邊請。」

安惠真注意到此時也有另一個媽媽上前跟自己問了差不多的問題,於是她們二人都被帶進幼稚園裡。

她們被安排到一旁的教室裡等著,安惠真拉了一張小朋友的凳子坐下,她隨即感受到另一個家長向她投來的視線。

啊…真是夠了,來一趟幼稚園被人當成野生動物一樣觀看,安惠真有些不耐煩的擲下了墨鏡,深呼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要鎮定,不然她姐一定會掐死她的。

當智媛和另一個小男生(果然是男生啊,安惠真嘆一口氣)走進教室的時候,本來就鼓著臉很委屈的智媛,一見了安惠真就忍不住紅了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姨媽~~嗚~~」那麼小不點兒的小朋友在自己懷裡哭成小蕃茄,安惠真伸手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咳……呃,智媛和世鉉的家長,我是她們的班主任丁老師。」安惠真這時候才注意到跟著小朋友走進來的老師,她穿著白色襯衫,長長的袖子挽起至手肘位置,一頭到耳邊的短髮,長得還算清秀。

是個很年輕的老師呢。

丁老師示意兩位家長坐下,她也拉過一張小凳子坐了下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智媛跟世鉉在上美術課的時候因為爭奪一支顏色筆而吵了起來。」丁老師的聲音平穩而冷靜,也沒有附加過多不必要的陳述,讓人聽起來感覺也很舒服,不會有任何一方被偏袒的感覺。

安惠真點點頭,小朋友嘛,吵架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然後他們好像有點肢體碰撞,我想有家長在場比較好解決,所以就把兩位請來了。」丁老師說完之後和她們二人眼神對上了,安惠真分神的想,丁老師的眼睛雖然不大,但是卻炯炯有神,一看就感覺是個有稜有角的人。

「朴世鉉,平日媽媽是怎麼教你的?你對女孩子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還不跟智媛道歉了?!」倒是世鉉的媽媽先反應過來,她一把拉過兒子的手臂,把他拖到安惠真和還在抽泣的智媛面前,一臉嚴厲的說。

叫世鉉的孩子被斥責了,表情馬上暗淡了起來,他張張嘴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乖乖的鞠躬道歉了。

「智媛,對不起,是我不對。」

安惠真見狀,也拍拍智媛的背。「智媛啊,朋友跟你道歉了,你要怎麼做?而且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是不是?」

紅著眼的智媛還喘著氣,總是奶聲奶氣的聲音此刻也有些沙啞和顫抖,可是她還是挺直腰板,說:「剛剛…我不應該那麼大聲跟你吵架,對不起,我們以後也繼續當朋友吧?」

嗯,真不愧是她們家的小孩,非常大氣。此時安惠真也轉過身去,跟世鉉的媽媽點頭微笑示意歉意,對方也回以微笑。

牽著智媛的小手步出幼稚園時,安惠真才總算鬆了口氣。幸好對方的家長也是講理的人,要是那種二話不說就偏幫自家兒子的人,安惠真可不肯定自己能不能把這口氣給忍住了,搞不好會當場翻桌子吧。

「丁老師,今天麻煩您了。」離開幼稚園之前,她也不忘向老師道謝。「我們智媛以後也拜託您了。」

「內~不會,這是我的份內事。而且智媛那麼乖巧,大家都很喜歡她。」丁老師蹲了下來,細心的幫智媛把她有些翹起的裙子給壓下去。「那麼智媛,明天會笑著跟丁老師見面的吧?」

「嗯!丁老師再見!」智媛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丁老師蹲下來的時候,耳後的瀏海也跟著垂了在額前,她垂著眼簾微笑的樣子讓安惠真心頭一動。

這個丁老師莫非?

「我們智媛,今天想吃什麼呢?」

「炸雞!」

真是知女莫若母,被她姐猜中了。

安惠真蹙起眉頭,假裝煩惱的樣子:「是哦?可是剛剛姨媽接到媽媽的電話,說是智媛不可以吃炸雞的。」

「啊~~~姨媽~~」很會看眼色的智媛一把抱住了安惠真的大腿撒起嬌來:「可是智媛很想吃炸雞!媽媽來接的時候都不能吃,只有姨媽最疼智媛了啦。」

「那麼,吃炸雞是姨媽跟智媛的秘密,不可以跟別人說哦。」安惠真蹲下,和智媛伸出手指打勾勾。「我們中午是吃了那家韓國餐館的烏龍麵,ok?」

「ok!智媛絕對沒有吃炸雞,只吃了烏龍麵。」智媛一板一眼的跟著安惠真複述。

安惠真於是帶著智媛到附近的炸雞店吃飯去了,看著智媛津津有味的吃著炸雞,連骨頭都不放過放到嘴巴裡啃的樣子就會想到小時候的自己。為了吃到想吃的食物什麼都能做的安惠真,那時候還真的沒少替姐姐做家事和跑腿……沒想到現在還是姐姐的小跟班,她一個電話來自己連宿醉都忘了。

不過能看見那麼可愛的智媛,值了。

安惠真自問並不是十分有愛心的人,就像剛剛站在幼稚園門口等放學的時候被那些小鬼吵得耳膜破掉的情景,就忍不住打個哆嗦。可是唯獨是智媛這孩子是特別的,因為是她唯一姐姐的唯一女兒,她幾乎從智媛剛出生開始就愛著這個小鬼了。

「對了,智媛,你跟丁老師很要好嗎?」吃到一半,安惠真終於忍不住要向可愛的姨甥打聽情報了。

「嗯!當然了,我最喜歡丁老師,丁老師也最喜歡我了!」

嗯,當然了,每個小朋友都有這種錯覺,覺得老師最喜歡自己。安惠真沒有拆穿,繼續問道:「那麼,丁老師平日都穿些什麼樣的衣服呢?譬如,有沒有穿過藍色的衣服?」

智媛一臉疑惑,可是還是回答了:「嗯,有呀。丁老師很喜歡穿藍色的,她說因為好看,又不會髒髒的。」

「那麼,丁老師會畫畫嗎?」

「當然了,丁老師畫畫超好看的!我們美術課的時候都是丁老師教我們的。」然後便是下刪300字的丁老師讚美頌,智媛興高采烈的說著丁老師畫的小貓怎麼可愛怎麼傳神,安惠真也沒制止她,就這樣若有所思的喝著可樂思考著。

雖然不是十分肯定,但是這個丁老師跟她的寶藍色針織衫似乎有不少可以對上的共通點。

短髮、會畫畫、喜歡藍色,但是光憑這三點就說丁老師是寶藍色針織衫還是有點勉強。

「智媛啊,以後姨媽多點來接你放學好不好?」

「好啊!姨媽會帶我吃炸雞嗎?」

哎,這現實的小鬼。

「看智媛的表現囉,如果乖乖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耶~~~」

雖然仍是有點模糊,但是至少已經能看見一絲曙光了。安惠真露出微笑。

要證實丁老師是不是她的寶藍色針織衫並不是難事。

當晚安惠真就問姐姐借了智媛在幼稚園裡的相冊來看,幼稚園每年都會印製相冊派發給家長,當成是一年裡進行過的活動的整合報告,大多數都是小朋友上課時的照片,也有全班的大合照。

安惠真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翻著相冊,輕易而舉的找到了丁老師的照片,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丁輝人。哦,輝人,不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帶著一種中性的、看不透的魅力。

取向狙擊~安惠真微笑著繼續翻。

終於在相冊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看見了其中一張活動照片是丁輝人蹲在地上把其中一個小孩笑著抱住的照片。

而她在照片裡!就是穿著寶藍色針織衫!

「bingo!!!!」

「啊安惠真你大叫什麼,嚇死人了。」捧著熱湯從廚房裡出來的姐姐忍不住皺眉。

安惠真也不在意姐姐的斥責,只是傻傻的笑著。現在她終於明白那句: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什麼意思了。

不過這也並不是全部。

她把有丁輝人側臉的照片全部都用手機照下來,並且傳送給文星伊,連同那張在酒吧裡拍的照片一起。

文星伊發來幾個「????」,安惠真毫不客氣地下指令:「我們鼎鼎大名的文攝影師,麻煩你把這幾張照片比對一下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換來了文星伊各種鄙視的表情。

「你知道我的PS是拿來混飯吃的,不是讓你尋找命運的愛情的吧?更何況你是哪裡來的照片啊,你不要跟我說你還當了一回stalker(顫抖)」

「叫我柯南。還有不要廢話啦,事成之後我請你吃肥腸還不成嗎?」

「嗯~~肥腸不夠,加上和牛吧。」

「……」

很會敲竹槓。

安惠真無奈的發了個OK的表情。

自那天之後,安惠真就不時出現在幼稚園門外去接自己可愛的姨甥女放學,可是遇見丁老師的機會少之又少,只有非常偶然的一次看到是丁老師負責帶小朋友出來排隊放學,安惠真僅僅來得及跟她點頭打個招呼,就被峰湧而來的家長和小朋友給撞開了。

這時候她都巴不得全智媛又闖出個什麼禍來,差點都想鼓勵她去跟班上的男生打一架了──可是如果這事被她姐知道了自己一定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大膽如安惠真也僅僅只能在心裡這麼作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唉,是她的命運來著,但為什麼如此艱難呢?

文星伊在不久之後,倒是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安惠真,你真的要好好吃我請一頓。」文星伊把之前幾張安惠真傳給她的照片沖曬出來了,中間夾著一張圖,是把數張圖重疊並且加大了照片曝光度之後後製出來的。

無論是側臉的輪廓、嘴角的弧度抑或是鼻子的高度,丁老師跟寶藍色針織衫都是一模一樣的。

「yes!」安惠真就知道她不可能認錯人,她興奮得摟著文星伊大大的親了一口,惹來對方極度嫌棄的用手背瘋狂擦著她的唇印。

「那麼,我應該要用什麼方式跟丁老師套近乎呢?」解決了一個問題,又衍生出另一個問題。

文星伊似乎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問題般揚起嘴角,一臉好整以暇的看著安惠真。

「星歐尼這眼神是什麼意思?」安惠真被她看得毛毛的。

「看來這人真的是你的命運沒錯呢,我沒看過安惠真竟然要煩惱如何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喜歡的人。」文星伊一頓:「用你的方式啊,my way,你不是最擅長了嗎?」

已經是接近深秋了,距離第一次跟寶藍色針織衫見面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安惠真依然會不時出現在幼稚園門口等著接放學,連安惠真她姐都不能理解自家妹妹何時變得如此殷勤,但她當然無法得知自家妹妹真的不是為了去接小朋友這麼熱心,而是為了多看一眼幼稚園的老師的。

丁老師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不時會出現的安惠真,見到她的時候總會咧起兩排白花花的牙齒跟她一笑。

然後事後文星伊又得被安惠真狂熱粉絲的訊息轟炸一輪,說著丁老師多麼可愛,笑起來像天使什麼什麼的,文星伊真的想兩眼一翻封鎖她算了,可是想到封鎖她之後還可能會被直接拿電話甚至本人轟炸,她最後還是很慫的放棄了此念頭。

今天安惠真依然穿著她很標誌性的吊嘎和小短褲出現在幼稚園門口,不同的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係,她終究認命地披上了一件軍綠色飛行外套。

好不容易等到幼稚園宣佈放學了,小朋友一個又一個的在她眼前略過,可是今天也遲遲不見全智媛的身影。

赫~不會真的又闖禍了吧?

雖然可以見到丁老師這事很好,但是終究是自己心愛的姨甥女,還是不希望看到她出事的。

出乎安惠真的意料,最後智媛是被丁老師牽著手走出來的。

「姨媽姨媽!!」智媛看到她的時候就忍不住興奮的招手,從那張笑臉看來倒不像是闖禍了。

「啊……智媛家長您好。」今天丁老師穿著一件麻花卡其色的高領長袖毛衣和深藍色的七分褲,一如往常的以簡便為主的打扮,與儼然是夏天打扮的安惠真面對面的站著時,兩個人彷佛活在不同的季節裡。丁老師似乎也察覺了這一點,忍不住微笑:「今天…天氣很冷呢,您穿這樣不會著涼嗎?」

「啊?」有些驚訝丁老師開口的第一句不是說關於智媛的事,而是問起自己的衣服來了。安惠真震驚了一秒之後,很快便反應過來:「啊,沒關係的,只要穿上夏天的衣服就會是夏天。」

說這什麼不像話的說話呢?安惠真感受到一旁的姨甥女向自己投以「???」的疑惑神色。

「啊~原來是這樣。」丁老師似笑非笑的把話題帶了過去:「其實是這樣的,我有點事想跟智媛的媽媽商量一下,本來以為今天會是媽媽來接的,不過應該跟您說的話也一樣?」

「是的,我會跟姐姐轉達的。」

「因為智媛畫畫方面很有才能,我想推薦她參加比賽。」丁老師說著,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張海報遞給安惠真。「這個比賽是首爾市所有幼稚園一起聯合舉辦的比賽,主要是發堀不同小朋友的天份,我覺得智媛絕對可以參加畫畫的組別,贏了固然好,沒有贏的話也能拿個經驗。」

「嗯,我知道了。」丁老師說的話總是如此實在,不會過份的加油添醋,非常實事求是的人。她沒有說智媛一定會贏,只是說了經驗。安惠真勾起嘴角,就是喜歡丁老師這種不偷不搶的老實人啊。「那麼我會回去跟智媛媽媽轉達的,我相信姐姐也一定會同意。」

「那就太好了。」丁老師露出微笑,「那麼我就期待您的好消息。」

「可是丁老師,我有一個請求。」

「啊?什麼請求?」

「我很喜歡丁老師,丁老師能單獨跟我吃一頓飯嗎?」

12月16日是全智媛參加畫畫比賽的日子。

夜貓子安惠真起了個大清早,就是為了開車送她家可愛的小姨甥到比賽場地,更重要的是,「順路」載丁老師一起去。

連撩妹聖手文星伊都必須佩服安惠真的厚面皮,得知智媛的畫畫作品進了決賽後,加上知道推薦的老師會陪同學生一同出席比賽後,她就提出要載她們一起到會場的建議。

想當然爾,丁老師當然是拒絕的,讓學生的家長開車送自己這件事,就算撇開身份來說,光是交情也說不過去。然而安惠真卻說著反正都是順路,也是要答謝老師大力推薦我們家智媛啊不然她就沒機會證明自己的實力了blablablablabla,最後甚至提出了讓丁老師出一半油錢的說法。

不知怎麼的繞到最後,居然就讓安惠真問到了丁老師家的住址,就這麼順理成章的成了。

嗯,非常、十分、稱讚我自己。安惠真邊哼著Rihanna的Diamond邊發動車子。

安惠真先到姐姐家接智媛,確保她坐在後座繫上了安全帶後,才出發去載丁老師。雖然根據地理位置,丁老師的家跟安惠真的家距離比較近,但是考慮到對方可能會因為怕生不想跟自己獨處一室,所以先接智媛這件事是很重要的。

果不其然,到了丁老師住的公寓樓下,已經看見對方挺直腰板很緊張的站著。天氣很冷的關係,對方穿了件長及膝蓋的羽絨服,戴著一頂卡其色的毛帽,遠遠看著就像一根雪白的蘿蔔佇立在街道。

安惠真笑著停車,打開了後座門的鎖,示意丁老師趕緊上車。

「丁老師早安。」智媛乖巧的打招呼。

「丁老師早安。」也跟著一起打招呼的安惠真。

「智媛早安、智媛家長也早安。」丁老師顯得有些拘謹,但仍是禮貌的笑著。

「丁老師冷不冷?我把暖氣調大一點。」也不等對方的答覆,安惠真已經伸手把後座的暖風調大一度。

「哇~丁老師你看你看!」因為暖氣的關係讓本來就不太清晰的車窗變成一片白茫茫,智媛興奮的拉著丁老師的手,另一手則貼了上去,印上一掌印。

「真的是呢。」丁老師伸出手指,在智媛的掌印下加幾筆,變成有腳的小花,智媛尖叫著說花兒成精了,一大一小笑成一團,很是歡樂的樣子。

先接智媛果然是明智之舉。

安惠真笑著打開音樂,是Ed Sheeran的Castle on the hill。

指尖輕輕敲著方向盤邊哼唱著,“I’m on my way, driving at 90 down those country lanes.”

後座的笑聲與話語,讓安惠真恍惚之間覺得這是一次溫馨的家庭出遊,她載著對她而言重要的家人,一起踏上旅途。

後視鏡照著丁老師的臉,大概是因為暖氣的關係而變得紅撲撲的臉頰,看著很是純真。

你不需要完全了解一個人,便能夠為對方而傾倒。

安惠真拿著兩個熱騰騰的熱狗折返去找丁老師時,卻意外地看見對方手裡也抓著兩杯熱飲在找自己。

「啊……丁老師怎麼那麼客氣呢?」嘴上這麼說,但是已經伸出手接過杯子。

「您不也是幫我買了食物嗎?」丁老師微笑,意思是我們打和了。

安惠真頷首,示意她也同意。

會場的觀眾席早就已經擠滿家長和她們的小孩,有的家長還是抱著嬰兒來參觀的,看得出來少子化對社會的影響甚深,所有孩子都是父母眼中的易碎品,抱著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相較之下,只是姨媽的身份來帶小孩比賽的安惠真還算是異類。

丁老師小口小口的吃著熱狗,眼睛一直飄向會場的小朋友,似乎是職業病的關係,很自然的就想要維持場面的秩序。

而對安惠真來說,丁老師就是整個場面的中心,所以她的視線也毫不收歛的留在對方身上。

雖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沒有看清楚,但是認識久了發現丁老師渾身都散發出一種清冷的氣場,面無表情的時候像一隻狐狸,安安靜靜的垂著眼簾,有幾分生人勿近;笑的時候卻像個孩子,毫無心機的模樣讓安惠真心一動。

或許是因為在這光怪陸離的社會裡打滾久了,越是複雜的大人越是容易被單純的事物打動。

一個笑容的瞬間,足矣。

智媛完成報到之後,屁顛屁顛的向安惠真她們跑來,說她的部分好像要到十點之後才開始,現在還有半小時左右的空閒時間。

「啊,姨媽!為什麼有熱狗!」轉向安惠真的時候,卻是第一時間瞄到了食物。

啊真的是。不愧是安家的孩子。

安惠真蹲下來,用力的把熱狗撕了一小口,還稍微放在嘴邊吹一下才餵進智媛的嘴裡。

「謝謝姨媽~我可以去那邊玩嗎,我看到認識的朋友了。」

「可以,但是不可以跑太遠,要在姨媽看到的範圍內。」

「嗯!知道了!」

話說完就已經一溜煙的跑走了。

「智媛真是可愛的孩子。」

「呵呵,是嗎?這小鬼從小就很聰明,沒人管得住她。可是智媛倒很喜歡丁老師你,上次跟我說了超多你的事。」姐姐說這個孩子不像自己,反而跟小時候的安惠真像極了,儘管智媛沒有堅持穿著韓服才能上學,但是對於衣服的穿搭什麼的都很有自己的看法,那種小靈精的鬼主意也特別多。

或許是因為這樣,安惠真也特別的寵智媛。

「我嗎?說了關於我的什麼?」丁老師挑起眉頭,有些吃驚的樣子。

「嗯……說丁老師畫畫很好看,智媛說你畫的貓咪是全世界最像的。」安惠真手裡的熱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全數送進她的肚子裡去,她把包裝紙揉成小紙團,握在手心裡。

丁老師抿著嘴,有些尷尬的否認著:「不是啦…還、還好。」

「是說,丁老師還沒有要答應我嗎?」

「誒?」

「吃飯的事。」

「……額,那個啊……」丁老師垂下頭,把瀏海都收到耳後,有些小心翼翼的躊躇著如何回答的樣子。「跟、學生的家長…嗯,過從甚密,不是…很…恰當。」

「嗯,的確呢。」安惠真點點頭,同意了。「不過我並不是家長啊,只是老師單方面這樣叫我而已。從今天開始,叫我惠真吧。」

「咦、咦?」

「丁老師不知道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從稱呼開始的,那麼我也不叫你老師了,我可以叫你輝人嗎?」

「……誒??」

那天,全智媛贏了人生第一個關於畫畫的獎項。

雖然不是冠軍,但她已經興奮得在會場蹦蹦跳跳了好久才稍微冷靜下來。

安惠真傳了簡訊給正在當值的姐姐報喜,而丁老師也笑著給了智媛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們三人一起到附近的炸雞店吃午飯,三個人吃了五人份的炸雞,並且一臉滿足。安惠真雖然覺得炸雞很棒,但是最棒的果然是終於跟丁老師一起吃飯了。

不,不對,從今天開始她是丁輝人,不是丁老師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從稱呼開始的,這個道理安惠真比誰都明白,雖然丁輝人並沒有明確的答應她,但是也並沒有拒絕。

作為一個在商業社會打滾的社會人,很明白有些時候不否認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她只需要有耐心。

一如來的時候那樣,安惠真一樣先送了智媛回家,然後才載丁輝人回家。丁輝人有些拘謹的坐在後座,還不時的偷瞄安惠真,顯然兩人之間沒有夾著可愛的智媛,她的怕生內向又毫不掩飾的放到了臉上。

不過也是呢,安惠真充分理解她,畢竟自己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學生的家長,突如其來的提出要單獨見面的想法,會嚇倒她是很正常的。

所以她沒有再提起這件事,車裡只是流淌著安惠真喜歡的爵士音樂,還有一隻安靜得彷彿連呼吸都沒有聲音的丁輝人。

一直到下車為止,兩人都沒有進一步的交流。

丁輝人站在車外,對她鞠了個躬,表示感謝。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上前敲了敲安惠真的車窗。

「內?輝人xi怎麼了?」

「我差點忘記了,我們說好要一起負擔油費的,是多少呢?」丁輝人從包包裡掏出自己的長皮夾,一本正經的問道。

額……那是開玩笑的話來著。

安惠真有些煩惱的抓了抓臉。

「我也不知道怎麼收呢,不然這樣好了,你回答我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油錢就算了。」

「一個問題能值這麼多錢嗎?」丁輝人笑了,「不過你問吧。」

「你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嗎?」

「……額,沒有。」

「那就成了。」安惠真沒有再等丁輝人的答覆,就逕自把車窗關起來,發動引擎就跑了。

事後文星伊抓著頭髮大叫:「你怎麼不拿那個問題去換人家的聯絡方法啊笨!」,安惠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腸子都悔青了。

果然,撩妹得請教文星伊。是她的失誤。

在電視台的附屬咖啡室裡,安惠真翹著二郎腿在喝她的咖啡,心不在焉地瞄著不停冒出訊息通知的手機。

「嘖。」

不自覺地發出嫌棄的聲音。

自幼稚園那次畫畫比賽後,她就忙著工作的事,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去過幼稚園,連智媛都特意打電話過來投訴很久沒見過姨媽了,然而光是看手機震動個不停,全部都是工作上的簡訊,就知道她根本分身不暇。

解鎖畫面仍然是丁輝人那晚的照片,安惠真用指腹輕輕碰著冰冷的螢幕,她想她了。儘管那份想念毫無根據,依靠的就是廖廖無幾的那些接觸,還有那晚她所感受到的心動。

沒有根據又如何?

她知道她很想念丁輝人,包括她笑起來的時候淺淺凹下的酒窩。

那天真的不該耍帥的,要個電話多好?或者至少問個KAKAO TALK帳號也好,然而沒有後悔藥,時間也無法重來。

「惠真xi,Angel跟Bella都要您幫她們化妝,現在她倆吵起來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

真是的,不過就是偷閒出來喝杯咖啡都能一塌糊塗。

揉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安惠真現在很想去酒吧好好躺在那張沙發,什麼都不想地喝一杯紅酒。

又或是,見丁輝人一面。

兩者之間,她更想要後者。

「內…我來了,她們兩個大小姐就不能消停點?現在整個電視台只有我一個化妝師了是不是?」安惠真抓過放在檯面上的皮夾和手機,跟著工作人員回到工作間。

跟文星伊的工作狂性格不一樣,安惠真從來不是工作狂,她只喜歡隨心所欲的工作,否則就不會以自僱身份登記成為特約化妝師,然而工作愛找上她——文星伊說她這種自信就叫做欠揍——她也是沒有辦法的。

輝人啊,這段時間,你不會愛上其他人的吧?她握緊了手機,希望自己能夠賭贏這一場關於命運的賭局。

事實証明,命運是站在安惠真那邊的。

當她終於結束電視台的工作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婉拒了其他工作人員說要去喝酒唱K的提議,安惠真匆匆地開車回家。

“咕嚕……”

顯然肚子並不同意安惠真回家的決定。

因為結束工作太開心,以至於她忘記了自己晚餐只吃了一個飯糰。然而附近的小區裡幾乎沒有會營業到那麼晚的餐廳,安惠真最後把目標鎖定在一間便利店。

對於都市人來說,深夜的便利店就是專屬他們的深夜食堂。

所以當她在窗邊看見穿著淺灰棉帽T、鬆垮垮看來是睡褲的褲子、抱著一碗拉麵埋頭在吃的丁輝人時,安惠真的整個世界都亮了。

「輝人xi!」

「唔咳咳咳咳!!!」

自己的叫喚明顯把對方嚇了好大的一跳,她的頭埋得更低了,只有那咳嗽不停的聲音和顫抖的背脊出賣了主人的心虛。

啊……看來這個形象不是很適合老師的身份呢。安惠真趕緊從包包裡掏出衛生紙塞到丁輝人的手心,順便抓了支冰水結帳。

給了對方充足的時間整理儀容,安惠真慢悠悠地回到丁輝人旁邊時,她面前的拉麵已經不見了,表情也回復到平日在幼稚園裡見到的一貫平靜。

「惠真xi您好。」假裝現在才是剛見面的樣子,安惠真還是看見了丁輝人一臉不自在地伸手攥著自己的衣服下擺。

化妝是女人的臉,衣服就是女人的身體,安惠真大概可以理解素顏又居家打扮的輝人最不想在此時此刻見到的人就是自己了,想來也是她沒有好好想清楚就隨便叫她了。

體貼地擰開水瓶的蓋子遞給輝人。

「輝人xi好點了嗎?」

「是……謝謝您。」此時丁輝人的視線才正式落到安惠真身上,跟平日休閒的打扮稍微不同,今天的安惠真穿著格子大衣、踩著高跟鞋,臉上的妝容也比較濃豔,似乎是剛結束工作的樣子。「惠真xi……剛下班嗎?」

「嗯,又累又餓,快死了。」

「噗……那您快點吃吧,推薦最近新出的起司拉麵,很好吃。」似乎被這直白的答案逗笑了,丁輝人罕見的推薦起自己喜歡的食物給安惠真。

她曾經看過一個短片,題目是《內向者喜歡你的五大特徵》,其中一點就是會向你透露自己喜歡的事物,因為對內向的人來說自己喜歡的事物都是很私密的東西,不會輕易向沒好感的人提起,因此如果她不說些場面話而說起自己的事,那就是喜歡的第一步了。

「起司?大發,我要兩個。」安惠真伸手就往架子伸,從善如流地拿了兩個丁輝人推薦的拉麵。「輝人xi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內……可以,我要啤酒。」

出乎安惠真的意料,丁輝人居然沒有拒絕自己的邀約,她站起來走到冰箱前伸手去拿啤酒時,兩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又馬上縮開。

「啊……輝人xi也愛喝這牌子的啤酒嗎?我也是。」安惠真笑著拿下一罐遞給輝人,又給自己拿了罐。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很安靜,丁輝人是靜靜的喝著啤酒邊看窗外的景色,安惠真是一言不發的狂吃拉麵,中間還大喊了句「我終於找到了我人生的拉麵」,逗得輝人哈哈的笑了出聲。

「啊~輝人xi,剛剛你的笑是真的笑吧?平日都是禮儀式微笑!」

「……哦,被發現了。」丁輝人吐吐舌頭,又轉頭回去看窗外。

也許是因為自己居家的一面被見到了,又或許是因為啤酒的關係,安惠真覺得今晚的丁輝人放鬆了點,至少沒有整天端著那副「我是老師哦」的態度說話,還有一點閒情開玩笑。

她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安惠真交代了自己是當化妝師的,丁輝人驚奇地「哦!」了一聲,但隨即又表示很合理,因為每次見面時她的妝容都很精緻。

「妝容精緻就是當化妝師的,那輝人xi是當吉祥物嗎?」

「欸?」

「因為你太可愛了。」

「什麼呀!」丁輝人推了她的肩膀一下,有些害羞地拿手掩住臉。

安惠真笑著看連耳根子都一片紅的輝人,沒有說破對方剛剛第一次跟自己動手動腳這件事。

或許是錯覺,丁輝人似乎終於願意向自己敞開一點心扉,是因為太久沒見面了嗎?還是因為凌晨的關係?然而安惠真不想追究,此刻對她來說才是重要的。

兩人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夜更深了,只剩下稀落的幾盞路燈微弱地散發著昏黃的燈光。上次接送過丁輝人回家的安惠真知道這兒距離對方的家有一定的路程,提出了要開車載她回去,輝人搖搖頭婉拒,說安惠真今天已經忙了一整天很累了,不必這麼麻煩。

她說要自己走回去,安惠真見她堅持,兩人也就在十字路口說了再見。丁輝人身上除了那件帽T以外,就只有一件看來單薄的墨綠色外衣。安惠真靜靜地看了幾眼,看到輝人把外衣拉了拉,兩手插進口袋裡,盡可能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樣子,不由得皺眉。

「等一下。」安惠真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還是我送你回去吧,這兒的路比較安靜,你一個人回去不好。」

「都是女孩子送來送去的……」丁輝人笑著搖頭。「而且怎麼看都是惠真xi您比較危險。」比了比安惠真一身的打扮。

「那好吧。」安惠真嘆了一口氣,沒輒地鬆開丁輝人的手臂。「不過你告訴我你的聯絡方法,到家的時候跟我說一聲。」

這次輝人沒再反對,兩人便在路燈下交換了手機號碼。

無聲無息地聯絡方式GET,而且還順帶找到聯絡的理由,安惠真不由得暗裡比個YES,佩服起自己的機智。

「還有,輝人xi你等我一下。」安惠真踩著高跟鞋飛快的跑向自己的車,從車裡取出一條圍巾折返。她把圍巾掛到丁輝人的脖子上,俏皮地繞了幾圈,直到輝人半張臉都淹沒在圍巾裡為止。

雖然丁輝人跟安惠真實際的身高沒差多少,但是現在踩著四吋高跟鞋的安惠真能夠輕易地俯視著穿滑板鞋的輝人,對方身上又裹著自己的圍巾,本來就白皙的臉蛋因為素顏的關係更顯白,活脫脫就是一個小朋友穿著大人衣服的樣子。

安惠真有剎那的衝動把丁輝人抱入懷裡亂揉一番,但是最後殘留的一絲理智讓她只是微微俯身整理了對方身上圍巾的長度。

「好了,現在輝人xi快回去吧。」安惠真一頓。「對了,我們不是同歲嗎,以後把話放開來說吧,老是您您您的聽了很緊張。」

丁輝人愣住一下,這才想到剛剛她們在聊天時不經意地發現大家都是95年生的,她猶豫半晌,才點點頭。

「好的,那麼惠真xi……不是,惠真也趕緊回家休息吧。」

「內。晚安了,輝人啊。」

輝人半張臉都被圍巾擋住了,她無法窺見對方在自己這樣稱呼她的名字後的表情變化,只能看見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在路燈下一閃一閃的,一個人的雙眼能夠如此靈動,根本就是犯規,每次凝視都會深陷,每次凝視都會心動,安惠真想她要是轉身晚半步,自己就要忍不住親下去了。

丁輝人走了幾步,回頭看見安惠真還站在原地,跟她揮揮手示意她快回家。

哎古,看這個小可愛。

安惠真笑著揮揮手,假裝看不懂她揮手的意味。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轉角,安惠真才依依不捨地轉身。一個人回家的路是平常的,而對於安惠真這種常常跟人打交道的人來說,一個人回家的路甚至是解放,不必和別人交流,只是自己和自己相處的時間。

但是今晚的她份外討厭這條回家的路,安惠真想或許這次她真的裁得很深,由她認定穿寶藍色針織衫的她是自己的命運那瞬間,自己就已經為自己畫地自限,此生除了丁輝人不想再認定其他人,所以即使勉強說起來這晚的她們才算是有進一步的交流,她已經忍不住幻想當她們雙雙老去,二人一起在公園裡牽手散步的場景。

單純到可笑,但安惠真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而她並不反感。

TO:文星伊

星歐尼,我想跟丁輝人結婚。

FROM:文星伊

呀!別發酒瘋了!

安惠真笑出聲,她完全可以幻想文星伊大半夜收到這種訊息精神崩潰的樣子。

有我這種朋友,星歐尼辛苦了。話雖如此,她絕對不會認真反省。

到家不久,手機便又傳來訊息的提示音。安惠真喝著水,拿起手機查看訊息,是丁輝人傳來她已經到家的訊息。

躂躂躂的輸入著,安惠真甚至認真地檢查自己有沒有打錯字才把訊息傳回去。

TO:我的命運

我也到家了,輝人要好好休息哦。

FROM:我的命運

內,知道了。惠真也。

正想放下手機去洗澡,手機又響了。

FROM:我的命運

謝謝你的圍巾,真的很暖。我會洗乾淨還你的。^_^

TO:我的命運

不謝,倒是你多穿點衣服吧,不要感冒了,我會擔心。

FROM:我的命運

這一點……惠真真的有資格說我嗎?不是說穿起夏天的衣服就是夏天?

TO:我的命運

嗯,那是我的個人技。小朋友不要亂學。

FROM:我的命運

不要叫我小朋友!(#`Д´)ノ

TO:我的命運

不要生氣了丁小朋友,我給你道歉

FROM:我的命運

……………

夜很深了,唯一還亮著的大概就是安惠真的手機螢幕。

訊息裡的丁輝人似乎更加活潑一點,很典型的內向人格,在看不見臉的時候才會因為安心而露出真性情。

兩人你來我往的聊著,一直到最後丁輝人投降了,說自己被貓罵了,要去睡覺,並且傳來一張貓在瞪她的照片。

貓的樣子很可愛,橘白色的毛、耳朵短短的,配上一雙大大的眼睛,一臉嫌棄地瞪著鏡頭,似乎真的很認真地抗議主人半夜不睡的表情。

果然可愛的人養的動物也可愛,雖然安惠真突然有些擔心自己的過敏能否跟輝人的貓和平共處,但是現在不是想得那麼遠的時候。

她稱讚了貓很可愛,最後放丁輝人去睡覺了。瞄瞄牆上的掛鐘,兩點半。

安惠真果斷地放棄了洗澡這件事,簡單地卸了妝、換上睡衣便躺在床上睡著了。

安惠真最後是被搖醒的。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伴帶著擔心與不耐煩的表情。

「安惠真,快起床!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文星伊的亞麻色長髮垂到胸前,總是素顏的她今天在臉上塗著正式的妝容,為她充滿少年氣息的臉蛋添上幾分女人味。

安惠真順著對方的臉蛋往下看,只見她穿著整齊的白襯衫和小馬甲,直管西裝褲一如往常的往上折起,露出小一截腳踝。

嗯……這打扮,相當不尋常。

一骨碌地坐直起來:「莫非今天……」

「對!就是今天!」

「啊啊啊啊——!」

她尖叫著衝進了浴室。

文星伊不忘在她背後催促著:「快點!你還有30分鐘可以梳洗!」

當安惠真抱著她的化妝箱坐到了文星伊的副駕駛座裡頭時,她已換上一身全黑色的連身裙,踩著高跟鞋,此刻正忙碌地為自己上著簡單的底妝。

「你真是的,我不是昨天還傳了訊息提醒你嗎?你到底幹嘛去了,幸好我早上決定來找你一起出門,不然你死定了。」文星伊握著方向盤,持續她的星婆婆碎碎念。

「內,是我不對。」安惠真很乾脆的承認了錯誤,畢竟這次真的是她的失誤,她不打算狡辯。

今天是文星伊的大學同學結婚的日子,至於為什麼會跟安惠真扯上關係,一來因為那個學姐也是安惠真大學時社團的社長,是彼此認識的關係,另一方面,安惠真是今天的化妝師。

嗯,雖然她也只是前兩天才接到通知,說是對方預訂的「星級」化妝師因為臨時有事無法出席,所以她就當了一回臨時工。

文星伊微微勾起嘴角:「惠真該不會在生氣自己不是對方一順位想找的化妝師這件事吧?」

上著粉底液的手顫了一下,安惠真佯裝不知情的繼續往臉上抹。

「我才不在意這種事呢,反正我跟學姐其實也沒什麼交情。不像你,還跟別人交往過,嘖嘖。」

「I’m cool~」文星伊甩甩頭,一臉得意的烙了句英語。「如果每個前女友的婚事都要打擊我一次的話,我就不用混了。」

安惠真知道文星伊說的絕非是客套話或是逞強話,因為她對這種事真的看得很開,除了初戀以外,幾乎往後的每一段戀情都不足以讓文星伊失去她風度翩翩的瀟灑模樣,不知道她到底是沒有認真去愛,抑或仍在眷戀她那段沒有成功的初戀。

跟文星伊這種能跟每一任都在分手後保持朋友關係的人不同,安惠真是徹底的分手後不做朋友派,倒不是說她多看不開,只是她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要跟他們交朋友——本來就是不想當朋友才交往的,分手後又當朋友這是為了什麼?

她推心置腹的好友,一個文星伊便足矣。

「惠真啊。」

「嗯?」

文星伊在紅燈前踩下煞車,回過頭來認真地端視了一下她的妝容。

「等會兒你畫好眼線才上來吧,我把車匙給你。」

「……哦~果然很有SENSE。謝啦歐尼。」

考慮到顛簸的車程不可能讓手保持穩定的畫眼線,而安惠真也絕對不允許自己臉上的妝容出現一絲的紕漏,所以她一直沒有化眼妝。對於這種事情一一考慮周到的文星伊,可不就是她安惠真萬中無一的好友嗎。

最後安惠真出現在婚禮會場時,臉上的化妝絕對不會令人聯想到那只是在短短的車程裡完成的。

新娘一見了她就笑瞇了眼:「我們惠真,哎古這麼久沒見面又變漂亮了呢。」

安惠真可沒上當:「不及歐尼啦,現在還快要成為別人漂亮的人妻,真是羨慕。」其實一點也不,想到了結婚後會失去的種種自由,她就很想白眼一翻。

「說到這個,我今天想化的妝……」對方很滿意安惠真的恭維,拉過她的手細細的叮囑起來。

有些專業看來風光,但是也會有很多無法向別人訴說的冤屈瞬間。

譬如眼前的學姐就不知廉恥的在工作完成後對她討價還價。

「哎呀惠真,我們都這麼熟了,打個折扣不行嗎?你知道我老公剛買了房子,婚禮的開支已經很大了,如果你可以稍微給個友情價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早知道剛剛就不幫你化防水妝,等你哭的時候留下美好的照片當回憶。安惠真咬牙切齒的想著。

「學姐,雖然今天是你的新婚大喜之日,我也很為你高興,但是這個價錢嘛,已經很優惠了……」

學姐噘著嘴巴,臉色明顯不好看了。

安惠真雖然還是保持微笑,但是背後的拳頭已經緊緊的攥著,要不是打人有失身份,她絕對想讓學姐的臉腫上兩圈,讓她整個蜜月旅行都一生難忘的程度。

「老婆,你幹嘛這樣呢?我們又不是付不起錢,更何況本來要請的那個化妝師更——」看著情況變僵,新郎趕緊過來滅火,可是話才說到一半就已經被妻子的眼神瞪得把話收回去了。

哦,現在是恃熟賣熟是吧?

安惠真聽出來了,明明是足夠付她的預算,可是現在因為瞧不起安惠真的等級,所以就想壓價。

忍?還是不忍?

「惠真啊。」一隻手伸了出來,握住了安惠真的手腕,她偏頭去看,只看到文星伊沉穩的笑容。「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吧。」

髒話已經到了嘴邊,但仍活生生的吞了回去。

她示意安惠真坐到一旁等著,然後文星伊拉著學姐的手走到一角,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見對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她還示好似的伸出手扶了扶她的肩膀。文星伊的笑容一直沒有褪下來過,倒是學姐的表情越來越不好看,安惠真看到這,就知道對方一定是笑著說些很可怕的話,她放心地翹起二郎腿等著看好戲。

果不其然文星伊回來的時候是帶著好消息的。

「價錢是按照她原來打算付給那個爽約的化妝師的價錢,另外附加兩張梵高電影的戲票,怎樣?」

「嗯哼,不錯,可是梵高電影是怎樣?」她又沒興趣。

文星伊翻了一下白眼:「笨啊安惠真,這部電影是每個修藝術的人都很想看的電影,想想看你可以邀誰一起去。」

「!!!」

丁輝人三個字從她的腦海裡冒出,安惠真立即感激的站起來給了文星伊一個結實的擁抱。

「I love you so much!」又強行的在文星伊的臉頰留下唇印。

「……」

TO:我的命運

[圖片]

FROM:我的命運

大發!是梵高戲票嗎?!

TO:我的命運

我免費拿到的,你陪我吃飯,我陪你看電影,CALL?

FROM:我的命運

CALL~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說的就是安惠真。

打從剛剛在戲院門外,看到穿著卡其色長衣、戴著黃色毛帽的丁輝人那瞬間開始,安惠真的全盤心思就不是在電影上,而是在跟她一起看電影的人身上。連一起排隊買爆米花也讓安惠真感到幸福。

「輝人喜歡甜的,還是咸的?要可樂還是雪碧?」安惠真想她人生最慈祥就是面對丁輝人的時候了,如果是跟文星伊一起看電影的話,她才不管她愛吃什麼,反正都點安惠真喜歡的口味。

可是跟丁輝人一起時就不一樣了,獅子座一旦喜歡一個人,就會將對方也當成自己的驕傲一樣捧著,怕一不小心摔著了,連自己都會流血。

「我喜歡甜的,飲料……雪碧好了。」丁輝人的答案讓安惠真眉開眼笑,因為她的取向跟自己一模一樣。

「那,我們點情侶套餐好了,好像比較划算。」

「呃?情侶套餐嗎?」丁輝人對這字眼有些敏感,略為慌張的睜圓了眼睛。

「是啊,你看,單點的話要兩萬五千,可是情侶套餐只要一萬九千哦。」安惠真怕丁輝人不信,還指著櫃台的餐牌給她說明。

「那麼……就點情、情侶套餐好了。」丁輝人伸手搓著鼻子,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別處,但還是同意了。

安惠真走到櫃台前回頭瞥見丁輝人在毛帽底下略紅的耳根子,有些微妙的勾起了嘴角。

兩個人捧著情侶套餐進場的時候,才發現她們拿到的那兩張票是情侶座,大概是因為之前已經有情侶套餐作鋪墊了,這次丁輝人倒很淡定,還新奇的表示從來沒有坐過情侶座,很興奮地跳到座位上,把腿伸得直直的,笑得很開心。

安惠真想,人生真的是夫復何求?為什麼丁輝人可以如此可愛,可愛得像是可愛這個形容詞是為了她而誕生的那樣。

因為是藝術電影的緣故,並沒有太多人進場,一直到戲院的燈光關掉,觀眾席也沒有坐滿,只有零落的幾名觀眾隔著好多個座位坐著。

安惠真進場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在去戲院之前先喝了兩杯咖啡,前一天晚上還早早就上床睡覺,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的習性:如果是沒有興趣的題材,她絕對有本領三秒入睡。但是唯獨是跟丁輝人一起的時候不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所以就算是眼皮跟她抗議,她也要戰鬥到底。

影院暗下來後,先是播放了一輪其他電影的廣告,其中一部是好萊塢的笑片,丁輝人跟安惠真一邊咬著爆米花一邊為預告片裡的搞笑片段笑出聲,她忍不住在心裡偷偷想,不然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也約輝人一起來看吧?想到「下次」這種字眼,安惠真的內心就莫名喜滋滋,連塞進嘴裡的焦糖味爆米花都及不上萬分之一。

電影正式開始播放了,開首是小段文字,講述這部電影由100個畫家畫了六萬多張油畫才成功串連成一部電影,背景則是一幅幅會動的油畫,順道進主演和導演名單。安惠真有些驚艷了,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將這些顏料弄得好像會流動的山河一般,細細的流過眼前的畫面?即使是對藝術一竅不通的安惠真,都頓時對這部電影肅然起敬。

丁輝人的背脊很自然的離開了椅背,她可以感覺到對方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大螢幕,連眼睛眨動的頻率都減低了。果然,如果連對藝術無感的自己都能受到觸動的話,丁輝人內心的震撼一定更是十倍百倍。

故事的主線是在梵高死亡後一年,負責幫梵高送信的郵差要他的兒子去把梵高生前寫的最後一封信送到他弟弟的手裡,他的兒子原本對梵高不屑一顧,可是卻在旅途之中走過很多梵高曾經待過的地方,接觸過他曾經接觸的人群,然後他漸漸希望想要解開梵高神秘死亡的真相,也從中揭示出種種梵高不為人知的面貌。

這題材,意外的很嚴肅。安惠真不知不覺地停下了往嘴裡塞爆米花的動作,只有口乾的時候拿起雪碧喝一口。

當劇情回到梵高童年時,一個捲髮的小男生在窗前遠望著窗外的景色,旁白說到了梵高一生都在拼命融入自己的原生家庭,他希望成為父母眼中完美的兒子,卻是一再的失敗。小男生想要抓住母親的手,但母親只著眼於一早夭折的大兒子身上,對於梵高伸出的手只是微微使力甩開;而他的父親,永遠都坐在餐桌前看報紙,對於無法成為牧師的兒子無限失望。

梵高所擁有的,只有無條件支持他的弟弟。

安惠真有些鼻酸,一個人的不快樂如果可以追溯至本源,往往都可以回到自己的父母身上尋找原因。得不到心愛的人認同是件痛苦至極的事,安惠真慶幸她的家庭尚算幸福,父母雖然並不滿意安惠真當化妝師這種不定時也不穩定的工作,然而確認她還是能夠養活自己後,也沒有再反對。可是,對於一生都是別人眼中的失敗者的梵高來說,那些眼光和否定該令他多痛苦?

一陣吸鼻子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邊,安惠真本能地偏過頭去看,只見丁輝人整個人都縮進了座位裡,手在自己的臉上擦著什麼。

手探進了自己外衣口袋裡,但是奇蹟這種東西可不是每天都能有,從來沒帶衛生紙出門習慣的她,口袋裡自然空空如也。安惠真有些懊惱,但是或許輝人也不想自己發現她的窘態吧,只好正襟危坐,當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

電影一直演到最後,安惠真跟丁輝人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後面有梵高電影裡角色的真人照片和油畫比對,也有一些真實存在的人物的訪問內容,以一本書的形式翻過一頁又一頁。

在柔和的OST下,電影結束了,戲院的燈亮起幾盞,然後安惠真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人們起來離場的聲音,可是螢幕仍然在跑著工作人員的名單滾軸。這大概就是她不喜歡看電影的地方,享受了九十分鐘以上台前幕後的人們努力的成果,可是這些人的名字都不會被記憶,人們甚至連那一首歌的時間都不肯給予,就急不及待要衝出這個小小的空間。

安惠真仰後,以一個舒服的坐姿盯著工作人員的名單滑過,身邊的丁輝人連手指頭都沒動一根,也一起觀看著黑底白字的英文名單。直到戲院的照明徹底亮起,她們才動身起來離場。

尾隨著丁輝人的腳步,眼睛凝視著她走路時微微擺動的大衣衣角,安惠真莫名地生出一股想要拉住她衣角的衝動,像小時候學走路時總要伸出手拽著媽媽的衣角那般,她忽然對那樣的丁輝人生出一股依賴之情。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走了好長一段路,丁輝人沒開口問她們要去哪兒,而安惠真也沒有主動打破這片寧靜,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走著。

「……電影,我好好看了。謝謝你。」一直走到可以看到海的地方,丁輝人才猛地停下了腳步,她的手插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裡,有些靦腆地回頭向安惠真道謝。

「不謝,不是說了嗎,是免費的。」在陽光底下,安惠真仔細地端詳丁輝人的臉,幾乎無法從她臉上找到剛才在戲院裡哭泣的痕跡,然而那微紅的眼角還是出賣了她。

「我,想看這部很久了。」她的眼神開始飄遠到身後的海,有些心不在焉又似乎是在鼓起極大的勇氣般開始訴說:「可是總是想著明天就去、明天就去,不知道為什麼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始終沒有踏進戲院的衝動,或許是因為這種電影就應該一個人去看,一個人看完,感受那股寂寞和孤單,然後一個人默默回家去才是合理的。但是……我有點害怕,害怕那種孤單感可能會把我淹沒。」

安惠真想到了電影裡有節錄賣顏料給梵高的商人說的一句話:“He felt everything, he felt too much!”,她想這句話只有內向的人可以理解,一花一草,甚至連花瓣上的紋路、樹莖的枝節都一一感受的人,才看得明白梵高那種瘋狂與純粹。

有的人看來很古怪,跟世界格格不入,但或許正正是因為他們過於純粹,從來沒被社會馴化,所以別的人才會覺得那些人很奇怪。其實奇怪的人,是被世界馴養了卻不自知的其他大人才對。

丁輝人,也是這樣的人吧。雖然她們還不是太熟悉,但是安惠真就是能夠理解此刻丁輝人在表達些什麼,她是在說,她害怕被拖入梵高的世界裡,因為一切對她而言都太過真實,難以承受。

她走上前,將因為沒穿高跟鞋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丁輝人拉過來,低頭親了她的額頭一下。

啵的一聲,很響亮,丁輝人白皙的額頭還好像沾上了一點自己的口紅。安惠真看著驚愕地睜圓眼睛的丁輝人笑瞇了眼睛。

「沒關係的,我不是在陪你嗎?」她把自己的衣袖拉長,往丁輝人的額頭擦了擦。「哎,早知道用別的唇蜜,都掉色了。」

丁輝人傻傻的站著,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安惠真的樣子單純又無害,純天然無添加100%。

「丁輝人~」

「…內!」因為突然被叫全名猛然挺直了腰板的丁輝人。

「你餓了嗎?」

「……有點。」

「那走吧,我們吃完飯再一起回家。」安惠真自然地牽起丁輝人的手,並且將兩人的手塞進了口袋裡。

很自然的,安惠真把丁輝人帶回了那間她們初次見面的酒吧。酒保看到不是一個人出現的安惠真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但是很快便將表情完美地隱藏起來。安惠真比了比沙發的座位,示意她今天就坐那,酒保點點頭示意明白,便繼續做自己的事。

她點了一客牛排,丁輝人點了炸魚薯條,兩人又各自點了想喝的酒,氣氛自然得好像已經排練過無數次那樣。

難得沒有屁股一沾到沙發就把鞋子脫了,安惠真仍極力保持著她高冷的形象,畢竟把腳丫子露出給丁輝人看還是多少有點失禮。

「輝人有來過這兒嗎?」

「啊?」發呆中的丁輝人被突如其來的提問嚇一跳,她想了想:「……沒有呢,這是我第一次來。」

丁輝人的否認讓安惠真內心震驚了一下,她把身體往前湊,再慎重地問一遍:「真的嗎?一次都沒有來過?」

「對呀,怎麼了嗎?」

丁輝人沒有來過這家酒吧,讓安惠真受到沖擊地躺倒在沙發上,如果她沒有來過這兒,那麼不就表示寶藍色針織衫不是她嗎?可是,她讓文星伊對比出那張圖真的是一致的呀。

滿腦的疑惑和沖擊讓安惠真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她逕自跳起來走到酒櫃,取下她的那瓶紅酒,順走了酒保擦好的玻璃杯回到座位上,看到丁輝人疑惑的眼神,安惠真也沒理會,只是逕自幫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紅酒,抬頭灌了一大口。

「……惠真你沒事吧?」

「沒事。」迎上了丁輝人擔憂的眼神,安惠真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道:「只是突然想喝紅酒了,輝人也要來一杯嗎?」丁輝人輕輕地搖頭,她又仰頭喝了一大口。

安惠真揉揉她的太陽穴,決定從頭梳理一遍,丁輝人說她從未到過這家酒吧,表示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寶藍色針織衫不是輝人,可是現在置身這座位,丁輝人側臉的影子明明就跟寶藍色針織衫如出一轍,安惠真掏出手機,又再對比了一遍,她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分別。

那麼,有可能是輝人沒有說真話嗎?安惠真倒寧可真相是這樣,因為她沒有辦法承受她已經深深地迷上了眼前的丁輝人,可是那人卻不是她以為的命運。這時候侍應過來送餐了,他在輝人面前放下她的炸魚薯條和一瓶蛋黃醬,附上刀叉就離開了。

眼前這畫面不知道哪裡讓安惠真覺得有點不協調,可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妥,她托著頭作思考狀,總覺得她遺漏了什麼很重要的細節。

啊啊,算了,安惠真又喝了一大口紅酒。

「惠真nim,你點的Dry martini,還有這位小姐的Blue Hawaii。」不一會兒,酒保親自過來端上她們兩人剛剛點的酒精飲品,她們點的都是雞尾酒,不過丁輝人點的那杯顏色很特別,是海洋藍,上面擱著兩塊鳳梨,看上去很清爽。

嗯?安惠真那種哪裡不對勁的感覺又浮現,可是丁輝人喝了一口之後瞇起眼睛發出感嘆聲的樣子太可愛了,讓她不經意分了心,想不起來剛剛在思考什麼。

「惠真nim,你的五分熟牛排,你喜歡的醬料我幫你裝起來放在旁邊了。請慢用。」在鐵板上散發著陣陣熱氣和誘人香氣的牛排,讓安惠真成功遺忘她剛剛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所有念頭,兩個人沒有再多說話,只是沉默地吃著盤子裡的食物。

輝人的吃相很可愛,無視於旁邊擱著的刀叉,用手拿著薯條沾蛋黃醬吃的樣子好像小朋友——儘管已經被多次警告不准叫她小朋友——但是真的好像啊。

「沾蛋黃醬,比較好吃嗎?」

丁輝人聞言抬起頭來,眼睛一骨碌地轉著,好像是在思考安惠真說了些什麼,她愣愣地咬著一截薯條在嘴裡的樣子好傻氣。

沒有太多思考,安惠真就把頭湊了過去,把丁輝人沒有吃進去的薯條咬下一口又退了回來。是馬鈴薯炸過後散發的油香,也有丁輝人的香水味,只是百分之一秒的瞬間而已,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又好像什麼都感覺到了。

安惠真壞笑著嚼著嘴裡的薯條,還評價道:「搭配蛋黃醬吃好像也挺特別的。」

「……」

丁輝人又傻住一秒才意識到她做了什麼,她的臉刷地紅了,驚慌失措地不知道要把剩下來的薯條吃掉還是吐出來,最後她猛地站起來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要上廁所就跑走了。

啊……該不會去廁所吐了吧?安惠真其實有點後悔,雖然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動搖,但是她真的有點懊惱自己不該如此依循本能地作出反應,畢竟她還沒搞清楚丁輝人是否就是寶藍色針織衫。

她本來是想今晚告白的,想要把丁輝人帶到她第一次見到她的酒吧裡,告訴她一切的開端就是從這張沙發開始的。但是輝人的否認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她現在希望有更多時間想清楚,然而自己的身體顯然沒有跟隨她的理智行事。

TO:文星伊

星歐尼,help me Q.Q

「……惠真啊,要上來……看一下COMO嗎?」

丁輝人從廁所走出來之後,似乎鎮定了不少,但是一直到侍應捧上她們的甜點心太軟,輝人都沒能跟安惠真對上視線;當然安惠真也並不比她好上多少,她不自覺地反覆盯著手機看,希望文星伊能快點回她的訊息,不然她沒完沒了的糾結不知道要向誰吐槽。

這頓各懷心思的飯局最後還是結束了,安惠真一頓飯下來把她的那瓶留在酒吧裡的紅酒喝光了,雖然臉上看不出來,其實她已經有點醉了,眼前的丁輝人在昏暗的燈光顯得更加模糊,她想伸手觸碰卻又好怕自己會一手抓空,總之心裡亂糟糟的。

她叫了代理駕駛把她們二人送回家,抵達丁輝人的住處時,安惠真叮囑司機等她一下,便跟著輝人下了車。有些踉蹌地站穩腳步,安惠真把手插進自己的外衣口袋裡,暗暗地掐著自己的大腿,保持幾分清醒。

「那麼輝人,我們…下次再見吧?」下次這兩個字,莫名地讓安惠真有些心虛,然而她還是說出口了。

但是丁輝人卻吞吞吐吐地邀請她到她家去看COMO,她養的那隻小貓。

安惠真的內心可以說是遭雷劈了,就像是眼前放著一盤五花肉,媽媽叮囑她千萬不要先吃,可是五花肉自己卻跳進她的碗裡對她招手,說著「來吃我吧、好肉…不吃嗎?」,讓安惠真除了瞪大眼睛之外,就只能懷疑自己是醉到產生幻聽。

「…內?」安惠真不自覺地踏前一步,想要聽清楚丁輝人說的話。

這次她靠近,丁輝人沒有往後退,反而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的衣袖。「你之前…不是說過想看COMO嗎?」

想看COMO是為了去丁輝人家而找的藉口,雖然COMO很可愛,但她可是對動物毛過敏的人,連文星伊家養的可愛小柯基都沒能讓安惠真主動踏進她家門半步。

「…對,我想看COMO。」安惠真摸著鼻子笑了起來,她想看COMO,更想看丁輝人,可是這些浪漫又齷齪的想法是發生在這次的飯局以前。現在的時間點真的很糟糕。

五花肉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氣味,安惠真被誘惑了,反正她也已經開始醉得站不穩,在丁輝人家睡一覺又如何呢?

嗶!

身後的座駕發出了抗議的聲音,安惠真跟丁輝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喇叭聲嚇得抖動一下,隨即代駕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抱歉!我不小心按到了。」

最好是不小心按到的啦,安惠真知道這是代駕在催促自己的意思。

「……代理還在等,那麼…我下次再來看COMO好了。」安惠真都不相信自己居然能拒絕丁輝人,畢竟這種邀約很可能過了這村就沒那個店,她也聽到輝人似乎有些婉惜地「啊」了一聲,但還是配合著說那下次吧,安惠真的心簡直痛,比網店打對折的時候沒搶到心愛的衣服時更痛。

天知道安惠真重新坐進車裡的時候臉色有多臭。

回到家之後她默默給代理的評價兩顆星,理由:好好的五花肉長出了翅膀飛走了。

雖然把這口氣出在可憐(又白目)的代駕身上是不合理的,然而安惠真醉了,醉了之後客觀的正義是不存在的。

她呆在沙發裡一直滑著手機,雖然隨手點開了不少影片看,但是她一個都沒看進眼裡,直到文星伊的訊息終於來了。

FROM:文星伊

你怎麼了?

總是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認真什麼時候鬧著玩的文星伊,也總是會給出正確的反應,安惠真給她傳了一個錄音,內容大致是說她今天把丁輝人帶到那家酒吧裡,結果輝人說她是第一次來,讓她大受打擊的事。

FROM:文星伊

這樣啊……你想要我過來嗎,還是等你酒醒了再說?

貼心鬼,聽個錄音都知道自己喝醉了。安惠真傳了一個「非常稱讚你」的表情給她,儘管自己真的很想找個人聊聊,但是的確不是現在頭腦不清晰的自己可以應付的促膝長談,所以她選擇了明天再說。

叮。

另一則訊息來了,是丁輝人傳來的。

FROM:我的命運

惠真安全到家了嗎?要睡床上不要睡沙發哦,不然會著涼的。

啊啊……我的命運,這個聯絡人名稱刺痛了安惠真。她想到了自己那晚在酒吧邂逅寶藍色針織衫時心裡的激動,她確信的事情是眼前的人便是她渴望已久的理想情人;找到丁輝人之後,越是相處越是加深了這份沒來由的自信,直到她說她第一次來這兒。

儘管如此,丁輝人依然暖得一塌糊塗,無論自己如何唐突,丁輝人都是始終如一的文質彬彬。想到了在電影裡偷偷流眼淚的輝人、想到她在海邊向自己敞開心扉、想到她在酒吧裡驚慌失措的靦腆……

TO:我的命運

我到家了,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的。

安惠真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到一旁,閉上雙眼滿腦子都是丁輝人的畫面,酒精的作用讓她即使躺著都有種飄浮感,隨時能被一個撲來的浪撞得跌落在無止盡的深淵裡。疲憊感開始湧上,她睡著前一秒猛然睜開了眼睛。

丁輝人的叮囑讓她醒了,她從沙發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回到房裡,窩進自己早上沒有收拾的被子裡才徹底地失去意識。

翌日安惠真戴著鴨舌帽、素顏地出現在跟文星伊約好的韓式餐館裡時,文星伊一臉見到鬼了的表情。

「幹嘛?不准別人素顏哦?」

文星伊微微舉起雙手,示意她的清白無辜,隨即把她面前冒著白煙的豆芽菜湯推到安惠真面前,順手為她斟了杯水。對於好友的貼心感到滿意,安惠真二話不說就埋頭喝起湯來,雖然現在流行什麼解酒糖果,但是對她來說還是傳統的方法來得好,這一點文星伊絕對是了解她的。

「所以呢,你有什麼打算?」文星伊吃著她的泡菜煎餅,用勺子切開一塊放進嘴裡,吧唧吧唧的嚼著。

「不知道……昨晚她還邀請我去她家看貓,但是我拒絕了。」苦著一張臉的安惠真。

文星伊二次露出見到鬼的表情。

「你是誰?為什麼假扮我的親故?」

「你以為我願意啊,要不是那該死的代理……阿西~」如果今天的自己是在丁輝人家的床上醒來的話……安惠真不由得浮想聯翩。

「安惠真,你想聽我的真心話嗎?」文星伊倏地打斷安惠真的話,一臉正色。

「當然。不然約你幹嘛?」

雖然文星伊很貼心,但是該投直球的時候絕不手軟,這一點是安惠真很喜歡的,比起虛偽的同情和盲目地附和,她更喜歡文星伊這種個性。

「我有感你只是以訴苦為名,秀恩愛為實。」文星伊淡定的夾起一塊泡菜煎餅塞進安惠真的嘴裡:「感覺不出來你真的很認真在煩惱,只是受到了那麼一~點的打擊罷了。」

安惠真笑了,「哎呀,星伊歐尼真的是我的北斗星。」

「就會貧嘴,趕緊把酒解了,我晚點要去STUDIO工作。」文星伊沒輒地翻了她一下白眼。

當文星伊跟安惠真踏出韓餐館後就朝著相反的方向步去,安惠真回頭喊了句星歐尼,然後在對方轉頭時給她比了個愛心,文星伊給了她一個反胃的表情,擺手叫她快點走。

擁有知己是一件很奧妙的事,本來以為會糾結到內臟打結的事,被文星伊那麼四兩撥千金的一說,好像真的變得無關緊要了。安惠真想,或許昨晚醉得飄飄然的自己也已經有了答案,只是她沒有意識到。

文星伊是她的北斗星,當她迷路的時候抬起頭,總是能夠重新找到方向,不再迷茫。

安惠真把手機掏出,把解鎖螢幕的那張寶藍色針織衫桌布換掉了。下次她的解鎖桌布一定要是她跟丁輝人的甜蜜合照。

TO:世最可丁輝人

安妞,親愛的丁老師,今晚我可以去看COMO嗎?

人脈這回事很神奇,總是會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之下用上。

「秀靜歐尼我來了~」

雖然已經吃了過敏藥才踏進她大學時認識的學姐經營的寵物店,安惠真還是不能免俗的打了好幾個噴嚏。

「哦莫,是什麼風把過敏兒吹來啦?」秀靜姐姐對於安惠真的出現感到十分神奇,第一時間就給她遞上整盒衛生紙。

「就是……我想買貓玩具,你知道一般小貓都玩些什麼嗎?」安惠真邊揉鼻子邊從包包裡掏出手機,翻出丁輝人曾經給她傳過的照片:「就是這麼大的貓,大概……十一個月左右吧?」

「嗯,這種體形的小貓的話,不適合買太大的玩具呢。」秀靜姐姐慢悠悠的走出了櫃檯,領著安惠真走到放玩具的架子前:「我覺得這種大小的逗貓棒就差不多了,這樣萬一牠不愛玩,主人也不會有太大的困擾,送人剛好。」

安惠真接過她手裡的逗貓棒,一隻仿老鼠外形的公仔,後面附著幾根羽毛,她忍不住甩了甩:「這種玩意貓真的喜歡玩嗎?」

「不然這個有綁線的乒乓球如何?小貓通常都很喜歡。」秀靜姐姐也不惱怒於安惠真的質疑,只是好脾氣的遞上另一件玩具。

手裡拿著兩件貓玩具,安惠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首先兩件玩具在她眼裡都一模一樣,而且也不知道丁輝人家的貓到底是什麼樣的取向,她抬頭向秀靜姐姐投以求救的眼神。

「惠真吶,你到底是要討好貓,還是討好貓的主人?」

「貓的主人。」一秒。

「那麼,你就買一根逗貓棒,再買一件貓穿了真的很~可愛的衣服好了。」絕對討主人歡心,但也絕對討貓厭。

「秀靜歐尼你真的是個天才!」她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隨即又被對方身上的動物毛嗆得打了兩個噴嚏。

秀靜姐姐用充滿憐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看來這個貓主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呢。」之前她的寵物店開張時,安惠真也只是派人送了花籃過來,連店門的半步也拒絕踏足,此刻的她卻能為了一個不知名的貓主人主動過來,甚至還花了錢。

不可思議事件簿。

安惠真抿嘴一笑:「嗯,很重要,因為是我選擇的命運。」

「????????」

過敏藥,CHECK。

貓的禮物。CHECK。

一瓶像丁輝人般甜美的香檳。CHECK。

今晚一定要告白成功的決心。CHECK。

安惠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純白色毛衣還有下半身的破洞牛仔褲,為了讓自己的皮膚減少接觸到動物毛的機會,她可是翻箱倒篋的把自己衣櫃裡布料最多的衣服都翻出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丁輝人家的門鈴。

這種緊張得發抖的心情是什麼一回事?安惠真看著門板被推開,丁輝人穿著一件黃色帽T來應門了。

「安、安妞。」她幹嘛結巴?氣得差點想把舌頭咬斷算了。

「安妞,你很準時呢。」丁輝人側過身,讓出一條通道讓安惠真進門,然後她把門帶上。

「呃,我買了禮物給COMO,不知道牠會不會喜歡。」安惠真把紙袋遞上,「還有這瓶香檳送你的,應該蠻好喝的。」

這大概是安惠真一生裡說出來的話帶著最多不確定因素的句子。

丁輝人睜圓眼睛:「哦莫,幹嘛那麼客氣還買禮物來?」說著卻掏出了逗貓棒尋找COMO去了。

趁著丁輝人消失在客廳的這段時間,安惠真稍微環顧了一下她的公寓。不得不說,丁輝人居住的空間散發的感覺跟本人的氣氛很相似,都是淡淡的、柔和的,客廳的牆上掛著一些畫作,有油畫、也有素描;另一邊牆則是丁輝人的生活照,大多數都是貼著她跟COMO的合照,也有一些應該是跟家人朋友的自拍,丁輝人在照片裡常常都用右手托著一邊頭,擋去了她半邊臉的線條。丁輝人拍照時好像不常笑,只有有些玩得很瘋的照片才能看見她兩顆小兔牙還有笑瞇了的雙眼。

客廳裡的茶几上放著幾個遙控器,還有遊戲機的手柄——這一點倒是有點出乎安惠真的意料,沒想到她也是一個玩遊戲的人。

電視機播放著一個美妝節目,安惠真挑挑眉頭,不自覺的坐下了來觀看。其實也沒有別的原因,單純是因為她是那節目固定的化妝師,所以一不小心就想要觀察一下出自自己手筆的妝容出來的效果如何。

丁輝人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只看到安惠真盤腿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入迷地盯著電視看,那投入的眼神活脫脫就是一個電視兒童,讓她想到了幼稚園裡的小朋友。她忍不住輕笑,默默地走進廚房繼續準備料理。

「輝人啊,要我幫忙嗎?」

大概是蛋漿下鍋散發的香氣太強烈了,安惠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她的美妝節目裡回神了,邊挽袖子邊走進丁輝人的廚房裡。

「啊……這樣啊,那你幫我把旁邊的胡蘿蔔切成絲好了,我想要弄泡菜雞絲炒烏龍麵。」

安惠真頷首示意她明白了,取過砧板,手起刀落的把胡蘿蔔切成絲,接著是旁邊放著的青蔥和泡菜。

輝人把煎好的雞蛋撈起來放在碟子上時,回頭已看見了一碟切得乾乾淨淨的食材躺在旁邊,還很有心思的把三種食材分別放在一個角落。

「……惠真你也太會了。」丁輝人有種關公面前耍大刀的羞愧感。

「嗯?不會啊,輝人的煎蛋煎得很好,是我的菜。」安惠真一臉雲淡風輕的接話。「丁Chef,接著要我幹嘛呢?」

在安惠真的幫忙下,丁輝人很快就把今晚的主菜完成了,而一直在爐頭上的胡蘿蔔煮豬軟骨也已經完成,香氣盈滿了一室,讓她們倆都忍不住吞吞口水。

「惠真可以幫我把碟子拿出來嗎,在我頭頂上的櫃子裡。」丁輝人正忙著把小菜盛出來,只能用手比一比她頭頂上的廚櫃。

安惠真站在她身後,右手輕輕地捂住了輝人的額頭,將她的頭微微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左手再把廚櫃門打開,廚櫃門剛好的在她們頭上1CM略過,安惠真稍稍踮腳就把碟子拿下了。

幾乎半個人都靠進了安惠真懷裡的丁輝人有些靦腆:「惠、惠真啊,我沒那麼高可以撞到啦,不要擔心。」

「但是丁老師在我心中是兩米八的小巨人啊。」

丁輝人愣了下,意識到安惠真是在逗她玩的瞬間就忍不住轉身給了她一拳:「啊昂!很討厭!」

「很討厭嗎,但我很喜歡。」安惠真直勾勾的眼神落在丁輝人身上,說著模稜兩可的話,帶著幾分開玩笑意味的同時又有些曖昧。

反應沒有安惠真快的丁輝人這次不跟她耍嘴皮子了,又轉回去把泡菜和魚乾盛進旁邊的小碟子裡。

丁輝人黃黃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很可愛,像是一隻一米六的小小兵。

這個比喻讓安惠真嘴角上揚,如果丁輝人是小小兵,一定是當中最可愛的。剛剛靠近她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沐浴乳的果香還是她的香水味,混雜著丁輝人獨有的味道,讓安惠真有那麼一瞬間不想放開她。

如果把這些內心的想法都告訴文星伊的話,安惠真有百分百的自信會被好友封鎖。

丁輝人小心翼翼地套著隔熱手套,把那鍋燉豬軟骨放到飯桌上,並且宣佈可以開始吃了。

丁輝人把豬軟骨含在嘴裡,臉頰鼓鼓的嘴嚼著的模樣很可愛,安惠真第一次發現在飯桌上看一個人吃飯也能是這麼津津有味的事情。

「輝人啊,這個炒烏龍麵很好吃,你也嚐一口。」用筷子夾起一口麵,另一手在下面兜著,丁輝人乖乖張嘴的樣子也深得安惠真的心,讓她不自覺地露出媽媽微笑。

「好吃~」雖然是她炒的但也好吃,丁輝人心滿意足的笑瞇瞇。

如果以後也可以一直跟丁輝人一起吃飯就好了。

吃過豐富的晚餐後,兩人都堅持要刷碗,最後變成一個負責抹洗碗精、一個負責沖水,安惠真總覺得這樣的分工好像情侶,而輝人貌似也不討厭別人入侵她的私人空間,偶然還很頑皮地給她彈兩滴水花過來,安惠真威脅著要拿洗碗清倒在她已經洗乾淨的碗盤時,丁輝人才苦著臉求饒。

刷碗是世上最無聊也最累人的家事,安惠真在自己家裡也很少幫忙,頂多會幫忙煮飯而已,因為要微微彎腰的關係,站久了就會腰酸背痛的,唯獨是跟丁輝人一起的時候,做什麼都很有趣,做什麼都像是人生第一次般。

「COMO、COMO呀,你不要這麼怕生了,出來看看姐姐呀。」因為有陌生人的緣故躲進了臥室一整晚的COMO總算被丁輝人抱著出來了,牠有些不安地躲在丁輝人懷裡,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在快速的左右游移。

安惠真在輝人的熱切眼神下抱過了COMO,一團溫溫熱熱的肉團在自己懷裡因為怕生而顫抖的模樣,讓她看了莫名不捨。

貓這種生物,真的很神奇吧?安惠真伸出拳頭讓COMO嗅嗅味道,然後才慢慢的伸手撫著牠背上的毛,慢慢的,COMO似乎沒有再顫抖得那麼厲害,還伸出舌頭輕輕舔了安惠真的手背一下。

「噢也,好神奇,COMO好像很喜歡你!」丁輝人驚喜地睜圓眼睛,但又似乎有些不快地鼓起臉:「明明我剛養牠的時候牠有一個月時間看了我就躲起來的說……」

「主人你是在吃醋嗎?」安惠真咯咯笑了起來,她想這就是寵物主人才會有的奇怪心態吧,雖然很想自己家的孩子受到別人喜愛,卻又很怕牠們太喜歡別人了而忘記自己。

難怪有些人養寵物養著養著就懶得談戀愛了,因為兩者之間實在有很多共通處。

丁輝人哼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安惠真這挑釁的問題,只是從惠真送給她的紙袋裡取出一件安惠真「精心挑選」的貓衣服——考慮到穿整件衣服可能會有size不對的尷尬問題,安惠真挑了一個獅子頭套,一對小小的黃耳朵還有毛茸茸、包圍整張臉的毛,為了配合COMO本身的顏色,她還特意挑了橘黃色的毛髮。

雖然是主人伸手幫COMO戴上,但是本能地抗拒所有不必要飾物的COMO還是在安惠真懷裡左閃右避了起來,安惠真一邊皺起鼻子一邊閃避著COMO因為掙扎而開始掉落的毛,另一方面看到丁輝人多番嘗試卻不果的挫敗臉又覺得好笑。

經過了五分鐘的掙扎,COMO總算被套上了那個獅子頭套,本來就臉無表情的牠看上去更嚴肅了,逗得丁輝人跟安惠真忍不住哈哈大笑,丁輝人當然不會錯過這難得的瞬間,立即拿出手機幫COMO和安惠真拍下認證照。

安惠真還踩上沙發,右膝微曲、抱著COMO把牠往上舉,演著獅子王的劇情,輝人毫無形象地笑倒在地板上同時又拿著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兩人一貓就這麼玩了一陣子,最後才在COMO喵喵的抗議下幫她脫下頭套,安惠真接過丁輝人遞來的逗貓棒,開始陪她玩你追我跑的遊戲。COMO看到老鼠的瞬間,本能就跳了起來,伸出爪子拍下去,安惠真又拉起線讓老鼠逃向另一邊,COMO手忙腳亂的撲去左邊,惠真就這麼左右甩著逗貓棒,到最後才認輸般撒手讓牠盡情的拿爪子按著老鼠的頭。

她抬起眼睛的時候,剛巧看到丁輝人在笑意盈盈的凝視著她們一人一貓,本來就微微往上翹的嘴唇往上揚起,酒窩更是毫不吝嗇地浮現。

丁輝人注意到安惠真眼神時,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對了,惠真要喝點什麼嗎,我家有可樂和雪碧……啊,不然喝你買來的香檳?」

眼看輝人就要從地上起來了,安惠真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不用了,我明天還有工作不適合喝酒……」沒注意到自己手勁的她卻不小心把丁輝人整個人都拉得失去重心,然後半蹲著的輝人就這麼直直的摔進了安惠真的懷裡。

丁輝人驚呼一聲後,有些驚魂未定地睜著眼睛看安惠真;安惠真也馬上低頭,檢查著輝人有沒有受傷,兩人隔了好一陣子才察覺到這姿態有點曖昧。

近距離地看丁輝人的臉,才更加覺得這人好看得不合常理,淡淡的眉毛下是一雙半月般又彎又長的眼眸,出於職業病,安惠真忍不住在思考哪一種眼妝是最適合她的,但即使半點脂粉未施,丁輝人獨特的氣質依然張狂得讓她無法忽視。

視線往下,就看到了她的嘴唇,上下唇的比例相若,上唇稍微比下唇薄一點,不是會讓人感到有侵略性的嘴巴,但又似乎可以配搭很多不同色彩。讚嘆著她的美的同時又一直分心想到可以在她臉上塗些什麼化妝品,安惠真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這職業病有點嚴重了。

「輝人…的唇形真的很好看。」安惠真說著就伸出拇指輕輕地摸過她的唇瓣,「不過好像有點乾燥呢,沒有好好的塗唇膏吧?」

「是…是嗎?」丁輝人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我去拿一下唇膏好了。」順道可以脫離眼下這個曖昧不明的狀況。

「不用麻煩了,我有更快的辦法。」安惠真的手掌滑到輝人的下巴,將她的臉微微托起,自己的臉湊近,然後在碰到嘴唇前停下:「輝人啊,我可是給了你充足的拒絕時間了。」

安惠真把自己的唇貼了上去,如她所言的滋潤著丁輝人有些乾燥的唇,細細地描繪著那好看的形狀,安惠真的手掌溫柔地托著她的臉和脖子,逐漸地加深這個吻。丁輝人閉著眼睛,騰出手來攀上了安惠真的肩膀,兩隻手指在她的毛衣上面摸索著著力點,正如安惠真所言,她已給了充分的拒絕時間,她之所以不拒絕,是因為不想拒絕。

並沒有言情小說裡常說的電流,但是安惠真親吻丁輝人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安全感。丁輝人全然信任的姿態讓她心頭一軟,眼前這個可愛得一塌糊塗的女子,認可了自己。

安惠真扶起了丁輝人,與她額頭相抵,兩人都有些氣喘,可是又同時笑了。

「輝人啊,我愛你。」這句話終於脫口而出的瞬間,安惠真的心頭大石也落下了,憋著那麼久的心意總算能夠與另一個人傾吐,那種暢快的感覺是難以言喻的。

丁輝人抱住了安惠真,幾不可聞地回應:「我也是。」

女朋友GET。

她已經等不及要跟文星伊炫耀,不是,報喜了。

安惠真偏過頭去又親了丁輝人的臉頰一下,那軟綿綿的感覺就像棉花糖,香香甜甜的,恰似丁輝人。

那天晚上,安惠真終於如她所願沒有回家。

TO:文星伊

星歐尼,快點恭喜我吧,我不是單身汪了。

FROM:文星伊

恭喜你,汪汪汪。

「這就是我朋友的戀愛故事了,要說故事的後續,大概就是每天我吃的狗糧比我家的大發三餐加起來都要多吧。」文星伊拿起擱在大腿上的餐巾,輕輕地擦了擦嘴角。

坐在她對面的女子,一頭柔順的淺啡長髮散落在肩膀上,雙手撐著腮幫子聽得入迷,連眼前的牛排都忘了吃,眼睛睜得圓圓大大的:「欸?這故事就這麼結束了?那麼她到底是不是寶藍色針織衫啊?」

文星伊勾起嘴角,神秘的一笑。

「這個問題,不如你親自去問兩位主角?」她彎下身來,從腳邊的包包裡取出一封請帖放到桌子上,推到女子面前,修長的食指輕輕的碰碰請帖的信封。

「哦莫……她們,要結婚了?!」

「嗯,準確來說,這是訂婚派對。而我還缺一個女伴,你說怎麼辦才好呢?」文星伊微笑。

「啊……阿西,我就知道文星伊你沒那麼好找我出來聚舊。」女子的笑容凍結在臉上,有些不滿地嘟起嘴巴:「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專業坑姐姐。」

「嗶嗶,不對喔,你猜錯了。是惠真的故事提醒了我,愛情是要爭取的,所以我來爭取了。」文星伊的手越過了餐桌,一把握住女子擱在檯面的手。「金容仙,你會答應我的吧?因為你是我的命運。」

被叫金容仙的女子被文星伊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住了,本能地想把手往後收,但是卻因為掙不開文星伊的箝制而止住了。抬起眼睛時不小心與文星伊那雙眼眸對上,金容仙怔住,然後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文星伊乾淨白皙的臉蛋少了高中時代的嬰兒肥,出落得更加成熟帥氣,但是那對眼睛對金容仙而言依然那麼熟悉。她曾經答應過那時候文星伊青澀的表白,只因為她有一對比任何人都真誠的眼睛,而那眼神,她至今仍擁有。

「嗯嗯,文小姐果然還是很會撩呢。」金容仙抿抿嘴,嘴角彎起那抹弧度不知道能否稱之為笑。「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麼,我會等你的。」文星伊一頓,「這一次,不會再輕率的跟任何人交往,我會專心的、盲目的、傻瓜似的,永遠,在原地,等你。」

金容仙騰出左手壓住文星伊的手背,然後微微使力把自己的右手抽出。她的舉動讓文星伊的眼神一黯,可是她還是極力地維持她一股的紳士微笑,假裝自己不會為此而失望。

「我答應你。」

「誒?」

「但不是以你的初戀身份,只是,以金容仙的身份答應。」金容仙綻放一抹燦爛的笑容:「因為初戀大多數都不會成功的,所以我不要了,我們從頭再認識一次吧,文星伊小姐?」

睽違已久的,安惠真的手機被文星伊的訊息給炸了。

TO:文星伊

恭喜星歐尼,可是拿我的故事把妹,我要收版權費。

FROM:文星伊

說吧,多少?(笑)我現在應該什麼都會答應喔。

文星伊跟金容仙踏足她們的訂婚派對場地時,剛巧看見安惠真跨坐在木梯上,把一幅畫掛在牆上。她穿著一件深綠色的T恤和黑色長褲,袖子捲起折到肩膀上,露出一對勻稱的小麥色手臂。輕易而舉地把有她肩膀那麼寬的畫掛到牆上,一邊說:「輝人啊,你在下面看看射燈照下去的角度有沒有怪?」

而樓梯底下戴著米色貝雷帽的丁輝人則瞇著眼抬頭看,又後退兩步從不同角度觀察,最後才點點頭:「嗯,差不多了。」

「OK,那下一幅……」安惠真從梯子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門邊的文星伊跟金容仙,她笑著揮揮手:「星伊歐尼,你們來啦?」

「是啊,你不是說要我們幫忙佈置場地?所以我就帶著想聽故事的容仙小姐來啦。」文星伊笑瞇瞇的,戴著一頂寫著“Crush on you”的鴨舌帽的文星伊今天份外神清氣爽,總是睡眠不足的臉此刻也散發出驚人的光澤。

嗯,愛情的滋潤果然很強大。安惠真的視線落在旁邊同樣戴著一頂鴨舌帽,只是上頭的繡字寫著“U”的金容仙身上,Crush on you和U是吧,這種明目張膽到誇張的告白字樣,她決定無視。

「那麼星伊歐尼,你幫我把這些畫都掛起來好了。」指向靠牆邊的地板有十幾幅、不同風格的畫,有些是素描畫、有些是水彩畫,也有一些像是簡單的草稿圖,上面有很多鉛筆線條的痕跡。

金容仙有些好奇:「你們訂婚派對也要這樣親力親為嗎?還有這些畫是……?」

「都是我們家輝人畫的喔。」安惠真說到這兒就用手臂一撈,將旁邊的丁輝人拉了過來緊緊摟住,臉上的自豪神色擋也擋不住:「我覺得我們結婚之前一定要為她辦一個展覽,現在就算是……小試牛刀吧?」

丁輝人對於安惠真的誇獎明顯感到害羞,脖子很自然的就往下垂,帽沿也壓得低低的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金容仙眼尖地瞄到她偷偷地伸手扯了扯安惠真的衣服下擺,示意她不要說太多。

「知道了,我也會盡力幫忙的!」金容仙有些興致過高的大喊了聲,惹來旁邊的文星伊咯咯的笑出聲。「呀!文星伊,你笑什麼?」

「沒有沒有,」眼看金容仙的拳頭又要揮下來了,文星伊笑著後退幾步:「我只是想我們快點完成佈置就可以快點聽到故事了所以很高興而已~」

明知道她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但是金容仙沒有再跟她計較,她跟文星伊拿走另一條木梯就往安惠真指定的位置開始佈置了。

安惠真訂的會場有兩間房間,一間是展覽著丁輝人多年以來的畫作,從很稚嫩的草稿到後來越來越進步、風格越來越鮮明的畫作都有,一路看過來全都是丁輝人在藝術這條路走過的腳印;另一間房間則是她們倆的訂婚派對正式舉辦的地方,放著不同類型的食物並提供酒水,還附設一個投影機,播放她們交往以來的合照和生活片段。

文星伊很明白安惠真的心思,表面是一個訂婚派對,其實只是想要讓美術天份一流,但對自己沒什麼信心的丁輝人可以向其他人展露出她的才華而已。丁輝人是幼稚園老師,本來教育界就比任何界別都來得保守了,更何況是面對兩個同性結婚這種事,所以她們的婚禮壓根兒就不打算在韓國舉辦,所謂的訂婚派對也更加像是她們倆的知己好友來聚首的場合罷了。

重點,從來都是丁輝人的畫。

她的好友啊,就是這麼一個人,老是用冷淡的表情做溫暖的事,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容仙啊,你小心點,不要摔下來了。」文星伊一手扶住金容仙坐著的木梯,一邊擔心的碎碎念念。

「叫歐尼,你這沒大沒小的文放屁。」金容仙嘟嘟嚷嚷,對於文星伊看不起她可以一個人掛畫這事十分不滿。

另一邊廂聽著金容仙跟文星伊聲量異常巨大的拌嘴的安惠真跟丁輝人相視而笑,安惠真從木梯下來時,丁輝人很自然的遞出手扶了她一下。

「惠真啊,其實真的沒必要為了我做這麼多事情的……」看著這個大大的展覽廳掛滿了自己拙劣的畫作,丁輝人仍然禁不住臉紅。

安惠真疑惑地皺起眉頭:「莫?誰說是為了你做的,這些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向我所~有的朋友炫耀我有一個如此棒的未婚妻而做的。我很要面子的,你不知道嗎?」

嗯,又來了。

繞了好大的一圈來說些肉麻兮兮的話。丁輝人笑著把臉貼到安惠真的肩膀上,抱住了她。

「內,我知道了。」

安惠真對於丁輝人的投懷送抱表示欣然接受,她伸手回抱她懷裡這個軟綿綿的傢伙。今天兩人都穿著球鞋,只有那微小到看不見的1CM差異,安惠真偏過頭來親了她的耳朵一下,手也習慣性的輕拍一下丁輝人的屁股。

「來吧,我們要快點把其他畫掛起來了,不然今晚也得吃外送了。」總是常分心的安惠真,唯獨是對待丁輝人的事情會如此專心一致,也難得的扮演起理智的那人。

在金容仙跟文星伊的大力協(搗)助(亂)下,展覽的場地佈置得七七八八了,安惠真心情大好的邀請了她們倆一起去吃飯。

穿著粉色長袖棉衣的金容仙顯然很興奮,拉著文星伊的手上上下下的甩著,甩到文星伊翻著大白眼讓她停下也停不下來,最後是在「歐尼再不停下來我就要在大街親你了喔」的威脅下無辜地鬆開手。

「我們第一攤先在日式餐館吃吧,然後再去喝一杯,CALL?」安惠真提議。

「CALL~CALL~」沒等到文星伊回答,據說很認生的容仙已經忍不住先雀躍起來。當發現三個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落到自己身上時,她才不好意思地躲到文星伊背後,怯怯地補一句:「啊~大家喜歡就好,我都可以。」

文星伊哈哈大笑,對於戀人的行為只是用寵溺的微笑說了句「Kiyo」,惹來安惠真一臉嫌棄地嘖了聲。

「呀呀安惠真,那時候你天天發短訊跟我說輝人多可愛的時候我有沒有這樣嫌棄你了?」

「莫?」丁輝人倒是來了興趣。「她真的有這樣嗎?」

然後文星伊就被安惠真一個手掌塞了過來堵住嘴巴:「這歐尼真是的,還沒喝酒就醉了,容仙歐尼你管管她。」

金容仙笑得發出了咔咔的笑聲,有些肉肉的臉頰也很自然的隨著主人的笑意而鼓起來,眼看安惠真扭著文星伊的頭越走越遠,她就很自然的跟丁輝人走在後面。

兩個認生的人走在一起,很自然的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感受到丁輝人小心翼翼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想著她是歐尼,所以鼓起勇氣搭話的容仙:「輝人…xi?我從星那兒聽了很多你們的事呢。」

「啊……」丁輝人有些靦腆地笑著,把頭髮撥到耳後,金容仙注意到輝人的下顎線條相當分明,就是這麼驚鴻一瞥都覺得是一張有氣質的臉。「讓你見笑了,我相信惠真一定說得很誇張,星伊歐尼就更誇張了吧。」

「不會啊,今天見了你們,感覺真是很合襯的人。」金容仙頓一頓,「怎麼說呢?就像是兩個分明是獨立又不同的人,在一起時卻又像同一個人那樣?」

丁輝人對於這稱讚有些臉紅,搖頭又擺首:「不是、不是這樣的,容仙歐尼過獎了……」

「待會一定要跟我說你們的故事喔,我很期待~」金容仙揚起了大大的笑容。

「啊…當然可以了,如果容仙歐尼不嫌棄的話。」丁輝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有這樣笑容的容仙歐尼,也很難怪那個不笑時看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星伊歐尼會如此念念不忘。

她們四人吃了一頓豐富的日式料理,雖然生魚片好吃,用純正豬骨熬成湯底的叉燒拉麵也好吃,但是對於金容仙來說,最值得關心的仍然是文星伊那個還沒說完的故事。

「所以我可以知道了嗎?輝人xi到底是不是寶藍色針織衫?」她天真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投向安惠真和丁輝人兩位當事人的視線過於熱切,簡直就像一個熱心過度的狂粉。

文星伊笑著用手掌覆在金容仙的頭頂上,微微施力揉了揉:「那個故事呢,我知道開頭,她們交往之後的某天,我跟安惠真同時接下了一個工作。」

那是安惠真跟丁輝人正式交往後的一個禮拜六,要知道安惠真踏出門口的時候是多麼的不情願:平日總是朝七晚五、過著規律生活的丁老師以及晚出晚歸的安惠真老是錯過,而她難得的假日,安惠真居然要外出工作。

「輝妮~要不我帶著你去上班吧?」從背後纏上了丁輝人的腰,強行的阻礙住輝人幫COMO準備生食的動作,臉也貼在她的耳後,很不安份的吹了口氣。

丁輝人笑著尖叫了聲,下意識的左右扭動想要掙開安惠真有些癢的碰觸。

「不要啦,你快點出門,星伊歐尼在等你。」

星伊歐尼?安惠真愣了一下,才想到今天是她難得跟文星伊共同工作的日子,有一家雜誌預約了文星伊作為下一期封面的攝影師,而碰巧的安惠真也接到了模特兒化妝的工作,所以今天的工作地點是在文星伊的STUDIO裡。

「啊……是呢,又要見到星伊歐尼了。」聽不出是嫌棄還是高興的聲線,安惠真噘著嘴巴把丁輝人抱得更緊。

「呀~安惠真,你再這樣我們明天就不出去玩了喔。」丁輝人終於被她騷擾得放下了手裡看來危險的菜刀,轉過身來有些威脅意味的戳了下她的臉蛋。

安惠真看到戀人轉過來了,很乾脆的把手繞到輝人的脖子後面環住,全然不管她的威脅就把雙唇送上。

「唔……!」丁輝人沒料到她有此一著,雙手因為準備料理而變得濕漉漉的手也無處可放,只好僵硬的懸在半空,任由安惠真活像個不願意上學的孩子般、用極其成人卻又幼稚的方式撒嬌。

真的不能小覤熱戀期的威力,丁輝人又被安惠真捧著臉吻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在丁輝人用手背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停止的動作下拉開了距離。

安惠真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這畫面讓丁輝人臉上一熱,馬上轉開了視線。

「呀呀安惠真,不准你這樣!」再這麼下去也不知道是誰不讓誰出門了,趁丁輝人仍有一絲理智之際,還是趕緊把這危險的女人送出門口吧。

似乎知道她話裡的暗示,安惠真促狹的向她擠擠眼睛。「沒關係,如果明天我們不出門的話就在家裡玩吧。」

「玩、玩什麼啦!你快點出去啦,COMO的午餐都要變成下午茶了!」丁輝人用抹布把自己手上的水份擦掉,推著安惠真的肩膀,順手拿起她擱在沙發上的包包,把這個黏人得太過份的小獅子推出門外。

「啊~太過份了,」安惠真扁著嘴巴站在門外看著丁輝人。「至少要來個Goodbye kiss吧?」

丁輝人拿她沒辦法,往門外左右探視了一下確定沒有不識相的鄰居在此時出外,才輕輕的在她的唇按下一吻。

「晚上見啦,要乖乖工作喔。」

安惠真提著化妝包出現在文星伊的STUDIO裡的時候,文大攝影師早就已經在場內主持秩序了,她在吩咐燈光師把照明移到合適的位置,並且吩咐助手把電腦準備好。扭頭看到安惠真,文星伊露出了相當嫌棄的眼神。

「我們安make up nim,現在都幾點了?」她伸出手臂,一隻DW手錶才從她的襯衫袖子下露出,甚是不滿意的敲了敲錶面,文大攝影師表示很不耐煩。

她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也不狡辯和貧嘴了,直接進化妝間準備。她知道文星伊是故意跟她說一個比較早的集合時間的,畢竟以她們倆的交情,文星伊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習性?

所以她進化妝間的時候,模特兒仍未抵達現場,只有另外兩個化妝師在裡頭侯命。她們看到惠真時,很自然的站起來跟她九十度鞠躬打招呼,安惠真則回以點頭和簡單的問候。

模特兒的妝容風格基本上是以攝影師和雜誌社的主編決定的,安惠真早就收到提案的指示了,今天的主題是春季的清新時尚,所以要化的妝也以清淡亮麗為主。

而今天的主角模特兒進門時,安惠真的懷裡就多出了一個人:「惠真nim~~我們好久不見了!」

被這熱情的擁抱推得後退兩步才穩住平衡,安惠真有些無奈:「內,好久不見了Angela xi。」

Angela是模特圈裡有名的大牌模特兒,因為其帶清純感的外形以及高佻的身材而受到眾多的青睞和好評,也是不少時裝雜誌指名的人。而Angela也無負自己的天使之名,有著其他模特兒所缺乏的天真爛漫以及單純。

她起初出道的時候安惠真偶然一次的機會下幫她化妝,言談之間提點了她一下不要太大大咧咧的,有時候自己的好意也會被他人所曲解,反而更加不利於她在此圈的發展。此後Angela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恩人,每次見面都要用這種熱情過度的方式跟她打招呼,讓安惠真也只能無奈的接受。

即使穿著高跟鞋的安惠真在Angela面前也只不過是個小矮人,差點就被埋胸了,安惠真偏過頭來呼一口氣。突然有些慶幸輝人沒在跟著她來,不然看到這一幕自己還真是跳進黃河也解釋不清。

「惠真nim,今天工作結束之後我們要一定要喝一杯喔,不准你再逃了。」她笑嘻嘻的坐到椅子上。

「但我……」

「沒有但是,我也會叫上文攝影師一起的~」

安惠真有些頭疼,她正想要更加明確的拒絕Angela的提議時,文星伊就剛巧進來催促了,說除了封面之外還有內頁要拍攝,叫她的動作快一點。

「內…我知道了。」

開始工作的安惠真就不多說廢話了,只是專心一致的替她化妝。

結果?

結果就是她在工作完畢想無聲無息地開溜時被文星伊一手抓住。

「呀,安惠真,你不是那麼沒義氣吧?」她朝自己瞪眼,一臉氣急敗壞。

她知道文星伊這情急的表情是因為Angela的緣故,她對文星伊有意思幾乎是整個模特兒界都眾所周知的事了,凡是Angela的工作都會指定文星伊當攝影師,偏偏有些來者不拒的文星伊就是跟她不來電,打死都不肯跟她進一步發展深度「友誼」。

安惠真想,或許是因為文星伊害怕Angela渾身散發的那種天真吧,會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一個人。

她嘆了一口氣,好吧,念在文星伊在幫她追丁輝人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自己也不可以眼睜睜的送倉鼠進虎口,只好硬著頭皮一起去了。

在安惠真的堅持下,Angela放棄了扯著她們一起去pub的念頭,改為去安惠真最喜歡的那家酒吧喝酒去。

甫一坐下,Angela就纏上了文星伊的手臂,笑嘻嘻地問她要喝什麼。文星伊被這親密的動作弄得臉色一僵,很自然的就把視線放到安惠真身上,用眼神散發求救的訊號。

「Angela最喜歡喝long island吧,我去幫你點。星伊歐尼,你想喝什麼特調嗎?我可以叫政偶吧幫你調喔。」安惠真優雅的微笑著,很快給文星伊想了一個脫身的下台階。

「對對,太好了,我就是想點沒有在Drink menu上的飲料,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文星伊逮著機會就站起來,不著痕跡的鬆開了Angela的手,跟著安惠真一起到吧檯那邊。

安惠真倚在吧檯旁,跟自己相熟的酒保搭起話來:「政偶吧,你們這邊有什麼特調是沒有在menu上的,給星伊歐尼調一杯吧。」

酒保攤攤手:「多得很呢,Stratofortress啊Blue Hawaii啊Salty dog什麼的……」

「啊?Blue Hawaii不在你們的drink menu裡嗎?」安惠真瞇起眼睛,突然想到了那晚丁輝人分明是拿著drink menu看了很久才點的blue hawaii,可是那杯酒卻不在上頭?

文星伊點了一杯Tequila Sunrise,回頭看到安惠真陷入深思的臉,很自然的把手勾上她的肩膀:「想什麼呢你?」

「沒什麼……只是輝人說她第一次來,卻很自然的點了不在餐牌上的酒精飲品。」安惠真有些納悶。

「唉咦,你還在懷疑她是不是寶藍色針織衫啊?」文星伊一臉不耐,「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常去酒吧啊,你知道有些飲料是一定會有,只是店家未必會一一寫出來而已。」

在旁邊調酒的政偶吧卻不同意:「那可不能這麼說喔,blue hawaii不像Dry Martini那樣是一種常見的調酒,事實上很多酒吧都不提供這個選擇,反而更常在電影場景裡出現。我們酒吧也是近幾年因為常被問到才開始提供blue hawaii的。」

安惠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以輝人的內向怕生的個性,會偏向點一些「安全牌」:也就是她慣常吃或喝的東西,而不會像惠真那樣貿然的嘗新,更何況如果是初次踏足的酒吧,應該只會規規矩矩地點一杯在menu上的飲料吧。

文星伊跟安惠真拿著三杯酒回到座位時,看到Angela正在點餐,她見了她們倆回來時顯得興高采烈,還問她們要不要一起吃點什麼。

想著等會回去跟丁輝人吃飯的安惠真婉拒了,文星伊則隨意的點了一客炸魚薯條,Angela只點了凱撒沙拉,果然是專業的模特兒,無論如何都對自己非常嚴格。

雖然文星伊的炸魚薯條來的時候,Angela還是不著痕跡的盯著那些散發迷人香氣的炸物嚥了嚥口水,她用有些盼望的眼神看向文星伊,文星伊則把碟子往她面前推,示意她隨意。

「文攝影師nim,可以給我蕃茄醬嗎?」Angela指著侍應上菜時在她旁邊放下的蕃茄醬。

蕃茄醬。嗯,她家輝人只喜歡用蛋黃醬沾薯條呢。超級獨特又可愛的取向。

安惠真心不在焉的想著什麼時候可以脫身回家,卻猛地「啊!!!!」叫了出聲,把文星伊跟Angela都嚇一跳。

「怎麼了怎麼了?!」被她嚇一跳的文星伊有些驚魂未定的往後靠。

「蕃茄醬!是蕃茄醬!我就說那天為什麼感覺怪怪的!」安惠真沒有跟她們詳細解釋,只是起身離座,逕自的往廚房方向走去,拉住了一個剛巧出來的侍應。「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喔,你們的炸魚薯條一般都是搭配蕃茄醬的吧?」

被莫名抓住的侍應有些堂皇,但還是點頭。「是的,因為炸魚是搭配我們特製的他他醬,所以會另外盛起放在小碟裡,薯條則會放一整支蕃茄醬給客人。」

「所以一般是絕對不會給第一次來的客人送蛋黃醬的吧?」

「不會的,除非是熟客或者客人特別指定。」

如果Blue Hawaii只是恰巧,那麼炸魚薯條的蛋黃醬就絕非偶然了,安惠真幾乎可以肯定丁輝人絕對不是第一次來酒吧,甚至應該可以算是熟客了吧,否則侍應不太可能在她一句沒提醒的情況下自動自覺地為她換上蛋黃醬。安惠真非常確定自己那晚的記憶沒錯,但是又得繞回那個問題來了:為什麼丁輝人要不承認呢?

看到安惠真悶悶不樂的樣子,文星伊很自然的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呀呀,不要想太多了,反正一切不過就是推測而已。」

「嗯……」安惠真沒有反駁文星伊,但是從她臉上那嚴肅的表情看來,她還未完全放下找出真相的執著。

FROM:世最可我的女朋友輝人

惠真啊,你工作結束了嗎?

安惠真接到丁輝人的訊息時,才發現她已經在酒吧裡耗了兩個多小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不管Angela吵著現在happy hour才剛開始,安惠真趕緊把帳結了,攔了車把她推進計程車裡,剩下她跟文星伊。

「星伊歐尼我要回去了,輝人還在等我,你一個人回去可以嗎?」她捏著文星伊的肩膀,在她面前揮著手,確認著好友的清醒度。

文星伊傻呼呼的笑著,臉色潮紅:「可以啦,你快點回去吧,不要讓女朋友等了,不要像我這樣一直在後悔……」

「欸……星伊歐尼你真的沒事吧?」聽見她話中有話,安惠真本來要攔計程車的手僵住了。

「沒事,我就是……你知道的,喝醉的人就要想念前女友嘛,哈哈哈,這樣而已。」文星伊雖然意識清楚,但是顯然她的情緒不佳,有些賭氣的向前走,還一腳踢飛了路邊的小石子,差點砸到停在旁邊的車子。

安惠真一個箭步把文星伊追了回來:「不行了,你這傢伙要跟我走。」當機立斷的攔住一部計程車,將不知道在低聲碎碎念些什麼的文星伊塞進去。

誰想到平日根本喝不醉的文星伊會這樣猝不及防的就醉了呢?安惠真最後把她帶回了丁輝人的公寓裡。

當輝人打開門看到女朋友抱著另一個女子的腰跌跌撞撞的進門時,一時之間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惠真啊,這是怎麼了?」她有些愕然,不是說去工作的嗎,為什麼會變成這狀況?

安惠真有些沒好氣的把還在耍酒瘋的文星伊丟在沙發上,按住她動來動去的肩膀:「不知道,工作結束之後有個模特兒約我們去喝兩杯,星伊歐尼明明酒量很好的卻無緣無故就醉了……」

「輝人啊,你幫我看著她,我去擰個熱毛巾給她敷敷。」安惠真把好不容易才停止了過動兒一般動來動去的文星伊,轉身的時候卻發現丁輝人已經捧著一盆熱水站在她身後了。

給了她一個稱讚的笑容,安惠真把泡在水裡的毛巾撈起,微微扭乾,就敷到文星伊的額頭上。文星伊有些不情願地皺皺眉頭,但還是安靜地合上眼睛休息了。

安惠真走進臥室,正想問丁輝人有沒有多餘的棉被和枕頭,就看到輝人已經打開了她的衣櫃,把小凳子拖過來,自己踏上去拿枕頭跟棉被。

「惠真啊,我這只有夏天的被子,可能不夠,拿我的小毛毯給星伊歐尼先披著吧?」然後安惠真的懷裡便多了一個枕頭、一張夏天被子、一塊小毛毯,疊得高高的,讓她差點看不到路。

讓文星伊平躺在沙發上,在她的後腦勺墊上枕頭,先蓋小毯子,再披上夏天的薄被。安惠真伸出手掌覆上文星伊的額頭,感覺她的體溫已經有稍微下來一點,也沒有剛才那麼情緒激動的樣子,才稍微舒一口氣。

COMO不知道她們瞎忙些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的小窩裡趴著,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安惠真伸手揉了揉牠的腦袋瓜,COMO喵了一聲回應,並沒有多餘的抗拒反應。

死皮賴臉地待在丁輝人家不走的這些日子裡,安惠真好像不知不覺間克服了對動物毛過敏的問題,最近就算不怎麼吃過敏藥都不會狂打噴嚏了。

回頭要找輝人時,只見她有些狼狽的從雜物房裡又拖出什麼,說是她以前有一個小暖爐,可以打開來給文星伊用,怕她睡客廳會著涼云云。

暖烘烘的,似乎不是暖爐,而是眼前的丁輝人。

安惠真忍不住上前抱緊了戀人,輕輕地說了句「你真好」。三個字,包含了好多好多感謝和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的愛意。作為常常討厭文星伊各種不同女伴的人,她很明白要愛屋及烏不是一件易事,但是丁輝人剛剛做的一切自然得彷彿理所當然,讓她的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丁輝人怔住一下,才伸手回抱她:「好什麼好?你啊,滿身酒氣,趕快去洗澡啦,星伊歐尼我會照顧的了。」

安惠真踏進浴室時,發現丁輝人已經先一步幫她打開了暖氣,即使赤腳踩在瓷磚上也沒有冰冷刺骨的感覺。

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安惠真凝視鏡子裡的自己,突然發現半小時前為了丁輝人是否寶藍色針織衫的事而糾結的她真的很可恥。

有些問題往往只是剎那衝動,不問也就過去了,安惠真跟丁輝人仍然甜甜蜜蜜地交往中,偶然吵一點小架,但無傷大雅。如此這般,一年過去了,而惠真深愛的小姨甥全智媛升上K3,即將從幼稚園裡畢業。

小鬼靈精的口條更好了,以前奶聲奶氣地說些傻氣的話,現在反而會老氣橫秋地說出一兩句讓安惠真也偶然無言以對的偉論。雖然智媛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到姨媽家玩的時候會看到丁老師,但作為丁老師一號狂粉的智媛表示無論晴天陰天、幼稚園還是姨媽家,見到丁老師就是好日子。她可能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喜歡姨媽這個新交的「朋友」的。

丁輝人也曾經擔心智媛會在學校裡跟她顯得過份親密,讓其他小朋友心理不平衡,但是智媛在學校裡只是玩自己的,見到她也規規矩矩地喊「丁老師好」,讓輝人鬆一口氣之餘,更加感嘆智媛家的家教之良好。

因為越來越接近畢業的季節,學校安排了為期三個禮拜的小一適應週,模擬升上小學的課程和課堂常規,丁輝人於是也多了一些額外的課程要規劃,這幾個禮拜離開學校的時間也晚了。

完成作業的批改後,又簡單地收拾了座位一下才提起包包離開幼稚園,瞄瞄手腕上的手錶已經是六點半,天色雖仍未完全暗下去,但抬頭時映入眼簾的天空已是橘黃的一片,像是染了色的畫布般好看。丁輝人正入神地仰視著天空,冷不妨被身後的喇叭聲「嗶!」的嚇得肩膀一抖。

回頭看見一部很眼熟的車,還有坐在駕駛座那熟悉到不行的臉:戴著墨鏡的安惠真。她有些驚訝地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坐進去:「呀~你怎麼在這?」

安惠真嚼著口香糖,有些輕佻地勾起一邊嘴角笑道:「怎麼的,接我女朋友下班都需要批准嗎?」

她翻了個大白眼當作回答。

也並不在意輝人的冷漠.jpg,安惠真逕自發動引擎,駛出了幼稚園的範圍。丁輝人繫上安全帶後第一件事是用藍牙把車裡的音響連接自己的手機,逕自地開始播自己喜歡的音樂,安惠真對於自己聽到一半的歌被切掉沒意見,反正她們倆聽的歌也差不多是那個風格,即使是沒聽過的新歌,也能用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著節拍一起嗨。

「惠真啊,我們要去哪?」發現安惠真駛的方向不是回家的路線,丁輝人有些驚訝地問。

「今天我有事慶祝,所以你有口福了,我們要去吃燒‧鰻‧魚!」

「真的嗎?啊啊啊啊燒鰻魚LEGO~~~!」

本來忙了一整天已有些疲態的丁輝人聽到「燒鰻魚」三個字,充滿睏意的眼睛馬上來了精神,本來放著的抒情歌也改成很嗨的hip hop串燒。感受到戀人興致的安惠真也笑得很開心,雖然她要專心開車的關係沒辦法跟她一起手舞足蹈的,但是也會跟著一起熱唱。

她們去的是一間位於弘大的炭燒鰻魚店,因為這一家鰻魚不是以吃到飽的模式經營的,二人份的鰻魚也要五萬多塊,當然店裡提供的鰻魚的質量也比較好,所以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她們有事慶祝時才會到訪的店之一。

「姨母~兩人份炭燒鰻魚,還有米酒please~」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要慶祝?」

「就是啊~有一家模特兒公司跟我簽了合約,他們大部分的化妝工作都會交給我。」

「啊啊啊,這不是完全大發的嘛?我們惠真果然最棒了!」

什麼叫做愛情事業兩得意,安惠真活了快將三十年終於明白了。眼前的丁輝人笑得比她自己有好事發生時更開心,讓她心裡又要對這個本來就可愛到不行的人更疼愛幾分。

安惠真一直有個夢想,希望將來自己存夠錢就可以開一間化妝學校,次之就是開一間屬於自己的美容院,所以能夠獲得穩定收入的合約對她來說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里程碑。確保合作之後,她就能夠物色屬於她的團隊,再之後就能夠以團隊名義接一些更大型的工作。

是這麼計劃的沒錯,但是安惠真在這個龐大野心實現之前,有丁輝人沿路為她打氣,這條又長又遠的路便顯得更加風光明媚。

這時候姨母為她們兩個送上小菜,有韭菜、生蒜、洋蔥、紫蘇菜和泡菜等盛得滿滿的,逐一放在她們面前。光是擺盤,就已經是藝術了。

「菜乾湯是我們的service。」姨母便說又放下一鍋熱騰騰的湯,煮得相當入味的湯散發誘人的香氣,讓安惠真跟丁輝人都雙眼發亮。

「哇~謝謝姨母~」

「我們的鰻魚是店外現抓的喔,很快就會為你送上。」姨母親切的說明,丁輝人乖巧地回覆「內~」,安惠真托著頭欣賞戀人天真如孩童的表情,忍不住也跟著微笑。

等到一條條被切成漂亮橫切面的鰻魚送上時,安惠真跟丁輝人同時發出歡呼聲,姨母拿著夾子幫她們燒鰻魚,還笑著說待會會準備photo time,讓她們不要錯過云云。聞言立即拿出手機的安惠真表示她隨時準備好了,而丁輝人用手機拍下兩張照片之後,卻從包包裡掏出一本大概A5大小的寫生簿和鉛筆,開始低頭畫畫。

她曾經多次見過那本寫生簿,是那個知名的筆記簿品牌Moleskine推出的,全黑的一本、薄薄的,沒有特別的設計,價錢在筆記本之中算是相當不親民的價錢,但紙質極佳,也是丁輝人不管包包大小,都必定會塞進去隨身攜帶的item之一。

至於裡面的內容嘛,就算是親密如安惠真也無緣一竅究竟,因為丁輝人每次都會害羞地一手緊緊地捂住,另一手把自己的臉推開。她的理由是「太害羞了,我畫得不好」,而想到連智媛都見過丁輝人的畫,她身為更親密的枕邊人居然無緣見到、一度內心異常不平衡,可是後來漸漸的就習慣了。

安惠真扭開米酒的蓋子,倒進了姨母拿過來給她們喝酒用的碗裡,有些吊兒郎當地用姆指和食指夾著碗的邊緣仰頭就喝,有些陶醉地瞇了眼。

「輝人要喝嗎?」

「嗯嗯。」剛好抬起眼睛看了惠真一眼的輝人順口回應。

一邊把輝人的酒碗盛米酒一邊在看她作畫的認真樣子,丁輝人作畫時基本不說話,只會偶爾抬起頭看看眼前所畫的對象,又低下頭修改。鉛筆劃過紙張時發出的聲音很規律,有時候聽久了會莫名地感到放鬆,安惠真有些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ASMR了。

「好了,鰻魚差不多了,可以拍照囉!」姨母提高的嗓門把安惠真和丁輝人拉回了現實中,一時之間她們居然忘了姨母就站在她們身側一直幫她們燒鰻魚。

輝人放下本子、拿起手機,安惠真也沒有放過此機會,一口氣拍了好幾張燒成金黃色並散發迷人香氣的鰻魚——當然,還有幾張是拍著丁輝人看著鰻魚露齒笑的照片。

「輝人啊,你知道我的夢想是開化妝學校吧?」安惠真吃到一半,餘光瞥到輝人隨手塞在包包,露出了一角的素描簿,突然問道:「那麼輝人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啊……」丁輝人一邊吃,眼睛一骨碌地轉,作思考狀:「現在大概沒什麼夢想了,小時候就想開一個屬於自己的畫展。」

「畫展?那很好啊,為什麼要放棄?」安惠真不解地睜圓眼睛。

「選科的時候,家裡人不是很贊成我讀美術,所以最後我選了幼教。」丁輝人的臉色沒變,語氣平淡地陳述著她的原由:「沒有認真受過美術相關的訓練的我,要開自己的畫展是痴人說夢吧,更何況這是需要很多錢的啊,也就很自然的放棄了。」

「這樣啊……」安惠真皺眉:「可是輝人都不讓我看你的畫,這樣我也不知道要贊成你放棄還是要支持你追夢啊?」

丁輝人斜睨她一眼,然後越過烤盤伸手過來捏了安惠真的臉一下:「你是借機又想要看我的畫吧?不可以喔。」

「切,小氣。」知道輝人不吃她這一套之後感到沒趣的惠真夾走了她伸出筷子要夾的鰻魚塊,惹來戀人發出極度嫌棄的「哎嗚」的聲音後,相當得意地彎起嘴角笑了。

用相當補身的燒鰻魚填飽肚子後,捧著肚子、飽到不行的丁輝人提出要在弘大附近逛一下街再回去,正好也散散兩人的酒氣。

八點多正好是弘大最熱鬧的時候,各種攤販和小吃攤周邊都圍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有說異國語言、一臉稀奇的遊客,有街頭賣唱的藝人,也有不少跟她們一樣的情侶在牽手散步。

怕安惠真過度my way走散了的丁輝人一個箭步就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欸安惠真,你不要又亂買一些有的沒的……」

話沒說完安惠真就打斷她了:「輝人啊,智媛快要升小學了吧,我想買一份畢業禮物給她,你說要買什麼才好?」

接下來的兩小時,丁輝人就陪著安惠真在弘大的橫街小巷穿插,有時看看頭飾、有時看一下大而無當的公仔(被丁輝人阻止了所以沒買成),最後安惠真買了一盒有36款的木顏色筆套裝。

「這樣很不錯吧,我們小時候有24色已經是木顏色筆富者了耶。」

「內~恭喜惠真nim,現在我們可以叫代駕回家了吧?」有些可憐兮兮的拉著衣袖,丁輝人表示她已經走累了。

「嗯,好,我現在叫車。」

安惠真知道對一個每天六點起床的老師來說陪著她瘋到十點鐘已經是身體的極限了,看著她眼皮都快要睜不開的樣子,有些憐惜地摸摸她的臉。

在車裡的時候丁輝人靠在安惠真的肩膀上閉目養神:「黑金啊。」聲線已經帶著濃厚的睏意,導致咬字時也有些含糊不清的輝人卻還是掙扎著想要跟她閒聊。

「嗯?怎麼了?」把下巴抵在輝人的髮旋,手掌似有若無地摩娑著丁輝人柔軟的頭髮,安惠真溫柔地回應。

「智媛…她……最近在學校好像不太對勁。」

「智媛?」有些沒料到閒聊的方向竟然落到自己姨甥女身上,安惠真手裡的動作怔住一下。「她怎麼了?」

「以前很活潑的孩子,最近好像變得很安靜,小休的時候也不太跟別的同學一起玩了……」大概是出於老師的職業病,本來睡意正濃的丁輝人突然坐直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安惠真:「而且會突然說些很老氣橫秋的話,今天我稱讚她的字寫得很漂亮,她竟然回我『字寫得好有什麼用呢,也沒有人在乎』,然後就走開了。」

「哦?這好像真的很奇怪……以前不是那樣的孩子呀。」安惠真皺起臉,對於輝人口中描述的智媛感到陌生。雖然這陣子她是忙於接洽合約的事,很少再到姐姐家裡探望智媛,但是這變化未免太大。

「嗯嗯,我覺得你找姐姐聊一下比較好,畢竟她也沒闖出什麼禍,我不好打電話跟家長說,以免小朋友的情緒更不好。」丁輝人重新窩進安惠真的懷裡,不過認真地聊了一下之後睡意也散去了,乾脆執起戀人修長的手指隨意揉捏著。

安惠真把輝人的話聽進心裡去了,那晚回到家之後就立即發了訊息跟姐姐約時間見面,可是等了大半晚都沒有等到姐姐的回覆,想要打電話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夜深了,也就放棄此念頭,想著明天再聯絡。

翌日醒來時,手機裡已經躺著幾則來自姐姐的訊息。安惠真從床邊摸索著她的眼鏡,戴上之後迷迷糊糊的躺著滑開手機,然而訊息的內容讓她嚇了好大的一跳,一時之間忘了旁邊的丁輝人還在熟睡中,就「哦莫!」驚叫出聲。

丁輝人皺皺鼻子,有些不情願地撐開一點點眼睛,從夾縫中勉強看見戀人的臉,乾脆重新闔上雙眼,轉身滾進了安惠真的懷裡,把她胸前的柔軟當成枕頭般靠著。很自然的挪開手臂讓出一個位置的惠真仍然嚴肅地盯著她的手機,但摟抱著丁輝人的動作依然不失溫柔。

「……輝妮啊,我看今天我們不能出去玩了。」

「啊為什麼…」以為她又臨時有工作的丁輝人扁起嘴巴,把臉埋進惠真的胸口蹭了蹭。

「姐姐她說,她要離婚。」

安惠真出門時其實對輝人很內疚,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她們倆都休假的週末,卻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讓她不得不留下她一個人在家裡。

「輝妮……」

「行了,我知道了,以後一定會補回來的吧?」丁輝人一聽到她不是喊自己輝人而是輝妮,就知道她準備說些什麼了。「小心開車,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打給我吧。」

安惠真感激地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那我走了。」

開車到姐姐家的路上,安惠真預想過很多情況,從那些深夜發來的文字訊息看來,姐姐的狀態一定不好,只是她按了密碼鎖進門後,發現自己所做的心理建設似乎多餘了。

「啊?惠真,怎麼一早就來了,我才剛看到你的訊息呢。」圍著圍裙在廚房的姐姐探頭出來,表情平和,只是眼睛底下有著明顯的疲勞,除此以外倒沒有安惠真預想的沮喪。

家裡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條,與她每次造訪時差不多,室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打亮了木色的地板,安惠真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問道:「歐尼,你跟姐夫……」

「喔,你是擔心我們才來的是吧?是的,我們準備離婚了。」姐姐的口氣很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似的。

她一時之間有些傻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最後她走到廚房旁的餐桌,靠著桌子的邊緣坐下,有些納悶地問道:「那麼,真的已經無可挽回了嗎?」

姐姐笑著走過來放下玻璃杯和一瓶可樂,示意她隨便喝。

「是的,他另外有人了。」

「什麼?!他這是出軌——?!」安惠真有些動氣了,姐姐跟姐夫從大學時代開始約會,兩人從交往到結婚整整七年的時間,在她的眼裡兩人一直都是模範情侶、模範夫婦,然而聽到姐夫另有別人的時候,好男人的形象頓時碎成玻璃渣。

「欸欸,惠真啊,不要這樣。」姐姐溫柔地制止了安惠真即將說出口的髒話,「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感情不能勉強,那智媛呢?她就可以勉強了嗎?」

「嗯,是的,這件事裡唯一的受害者就是智媛那孩子了。」姐姐嘆一口氣,眼睫毛有些不經意的顫動。「我和那個人已經盡力向她說明了,但是對一個孩子來說還是太過難以接受。」

安惠真也跟著嘆一口氣,她放下手裡的可樂,上前緊緊抱住了姐姐。感受到對方身體一僵,隨即又放鬆下來,伸手握住了安惠真的手。

「沒關係的,歐尼,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那天安惠真陪著姐姐一整天,兩杯紅酒下肚的姐姐才開始慢慢的透露兩人感情破裂的主因:姐夫是一個晚九朝五的上班族,而姐姐則是醫院的當值護士,姐夫睡下的時候姐姐可能正在醫院當值,他去上班了姐姐才下班,兩人的休息日也總是錯開。

日子久了,他們的生活漸漸沒有重疊的軌跡,兩人之間的共同話題僅僅剩下女兒智媛的事可以聊。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吧,從來不檢查老公手機的她,突然有一天心血來潮地解鎖了他的手機,然後察覺到自己以外的第三者的存在。

爭吵過、溝通過,也嘗試挽回過,但是最後兩人都心力交瘁,最終的決定是和平地分手。這些暗湧全都是安惠真不清楚的部分,她堅強隱忍的姐姐,一直努力忍耐了那麼久,難怪終於下了離婚決定時,她眼裡的如釋重負比悲傷多。

曾經天天形影不離的兩人最終也敵不過寂寞的拷問,姐姐說他公司出現了一個後輩,安惠真苦笑著,已不需要知道後面的事了。生活真的是一齣八點檔的狗血劇,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突然想到了她和丁輝人,何嘗不是如此?就像是今天,自己也放棄了跟丁輝人的約定來到姐姐家,還有之前好幾次都因為臨時有工作而不能陪她。雖然每次都是懂事的送她出門的輝人,可是或許哪天就厭倦了吧,會找一個更能好好陪伴她的人在一起。

啊,心痛。

可不能讓給別人了啊,是她千辛萬苦才找到的輝人,安惠真莫名地紅了眼眶。

最近她家的小獅子有點不對勁,雖然她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就是從各種方面看來都很正常,可是合起來就是哪裡怪怪的。安惠真好像少了很多週末出勤的工作,待在家裡的時間也多了,明明她跟模特兒公司簽了合約應該比以前更忙碌才對,但是反而比之前悠閒的感覺。

而且以前在家裡是一隻慵懶懶散的小貓咪,跟她家COMO一樣是喜歡在暖洋洋的太陽底下曬肚皮,動也不動的人,但是最近卻異常的勤快。丁輝人想要打開電視,手才剛抬起來,安惠真已經先跳起來把擱在茶几上的遙控遞給她;之前能不煮就不煮,說著外食有多棒的戀人現在一天到晚都在研究食譜,一時煮蔘雞湯,一時焗蛋糕,把丁輝人的廚房弄成了私房菜餐廳那樣,每天都變著花樣給她餵食。

一星期後站上體重計發現自己整整胖了1kg的丁輝人捂住臉尖叫。

然後安惠真更誇張了,居然回家時捧了一大堆健身房套餐跟減肥用食譜回來跟她一起研究。

如果這些例子也不夠的話,丁輝人可以舉出一個能震懾地球85億人口的例子:丁輝人幫她整理往下掉的衣服時,安惠真沒有再反抗說什麼露出肩膀才是fashion的完成,更甚的是,她的衣櫃開始多了些前所未有地保守的衣服。

鬼附身了吧?絕對。

然後某天丁輝人不小心在看旅遊節目時隨口感嘆了句「啊旅行真好」,被晾衣服的安惠真聽到之後,她翌日下班就看見茶几上放滿了各種旅行社的宣傳單張。

「……惠真啊,我們聊一聊好不好?」拍拍身旁的沙發,丁輝人示意安惠真坐下。

按著自己膝蓋坐下的安惠真此刻看來異常的乖巧,像是等待老師訓話的學生,讓她想起了那次在幼稚園裡坐在小朋友專用凳子上,顯得異常違和又可愛的安惠真。不行,她可不能笑,笑了就說不下去了,丁輝人極力忍耐自己上揚的嘴角。

「你最近怎麼了,為什麼如此……伊桑嘿?」

「我?我沒有啊。」一臉無辜地睜圓眼睛的安惠真,素顏的她在表現冤枉時顯得更有說服力了。

丁輝人開始扳著手指數她的「伊桑嘿罪狀」,可是數完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立場有些尷尬,因為這些行為聽來都是體貼溫柔的行為,而自己的質問聽來似乎太苛刻了。

「就是說……你是不是在努力討好我?你做錯什麼事了嗎?」啊,自己居然像是那種深閏怨婦般問出了一些八點檔的提問,丁輝人內心吃驚。

「沒有沒有,我才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聽見「做錯事」三個字顯得有點敏感過度的安惠真連連否認。「真的,沒有!」

「……惠真啊,你知道你這樣的反應聽來更像有點什麼吧?」丁輝人有些無奈。

「啊~沒有啦~真~的~」伸手抱住輝人肩膀的安惠真開始把臉往她的臉上蹭,突如其來的奶音讓丁輝人愣了一下反應不過來。

意識到戀人是企圖用撒嬌蒙混過關,丁輝人不客氣地用頭把她的臉頂了回去:「撒嬌無效,雖然很可愛,給你十分滿分的十分。」

兩人又糾纏了一陣子,連路過的COMO也用無言的眼神瞅了兩個人類一眼,安惠真才選擇投降。

「…因為抱歉才這樣的。」

「抱歉?為什麼?」聽了這句話她的疑惑更深了,丁輝人蹙起眉頭,完全摸不著頭腦。

「歐尼說,她跟姐夫…不是,前姐夫離婚的原因是因為聚少離多,我怕,我們也會變成那樣。」

雖然是很簡單的兩句話,但是從安惠真的表情看來,她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向自己說這些話的。不安是種奇怪的情緒,可以被雞毛蒜皮到令人不以為然的事情引發,而目睹他人的感情失敗,也會讓人有種唇亡齒寒的危機感。

丁輝人沉默了下,站起來離開客廳。

搞不懂丁輝人用意的安惠真有些慌張,可是還是按捺住尾隨的衝動,乖乖地安坐在沙發上。而她回來時,手裡拿著她那本從不離身的素描簿。

「給。」她主動地遞上,用眼睛示意安惠真打開來看。

「啊?為什麼這麼突然……」之前不都是不讓她看的嘛?安惠真有些納悶,可是還是依言的翻開了素描簿。

然後她就說不出話來了。

丁輝人的素描簿內容都以速寫為主,可以看到很多未完全擦掉的起稿鉛筆痕,但仍然可以見出她細膩的筆觸,把人物的輪廓和神韻都掌握得恰如其分。安惠真隨手翻開一頁,一個女子正在低頭滑手機,左手手肘隨意地擱在沙發的把手上,一隻小貓趴在她的大腿上打盹,有道陽光打在一人一貓身上,整個畫面雖然是黑白色的,卻比上了色的畫更能表現那種溫暖的感覺。

重點是,那個畫中人,是安惠真。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畫的啊。」安惠真一手翻頁,一手捂住嘴,這驚喜實在是太大了,雖然丁輝人常常在她面前畫畫,也不是沒有想過或許自己也是她繪畫的對象,可是這數量遠遠超越自己的估計。

有安惠真披著小毛毯睡著的畫、有安惠真在廚房忙碌地做飯的背影、有安惠真逗著COMO玩的畫,甚至上次她們一起去吃燒鰻魚時,安惠真端著酒碗在喝米酒的畫。

這種雞皮疙瘩的感覺很奇妙,不是看到詭異的東西時的不寒而慄,而是因為內心上湧的激動太過澎湃,身體一時無法承受這種感覺而引起的反應。

簡單來說,是感動吧。然而感動之中又融合了一種自豪,自己竟然愛上了一個如此優秀的人,安惠真不明白為什麼丁輝人要說自己畫得不好看,明明就那麼出色,她甚至湧起了一股懊惱——如果自己早點認識她就好了,那麼她一定會說服輝人的父母讓她修美術,一定會讓她更早地明白她不可多得的天份,不要被埋沒。

丁輝人扁著嘴:「安惠真,你搞錯重點了。」

「莫?」

沒好氣地把素描簿搶了過來,丁輝人的手指快速地翻著頁數,翻到某一頁的時候似乎相當害羞又不耐煩的把簿塞回去。

安惠真只是隨意地一瞥,就吃驚得瞳孔放大。

「這這這……」

畫裡的構圖是一個女子側臥在沙發上打瞌睡,穿著一襲黑色連身裙,姣好的身段因側躺而表露無遺,宛若一座連綿不斷的山峰,該凹則凹、該凸則凸,線條分明;女子身前有一張小桌子,放著一瓶紅酒和半滿的玻璃杯,高跟鞋則歪歪斜斜地安放在地上。丁輝人把女子的半張臉打上陰影,而露出來的左邊臉頰有一顆小痣……

那當然是安惠真,然而讓她吃驚的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那身打扮正正就是她遇見寶藍色針織衫那晚的打扮。

「我說謊了,惠真那天晚上問我之前有沒有來過這間酒吧的時候。」丁輝人有些尷尬地吐吐舌頭:「其實並沒有什麼好不承認的,只是因為畫了這幅畫,有點心虛,下意識地就搖頭了……然後,反正都否認了,也就找不到可以跟你坦誠的契機。」

丁輝人和安惠真一樣都是那間酒吧的常客,然而與喜歡平日到訪的惠真不同,只有在週末或星期五晚上這種隔天不用上班的日子她才會跟一兩個朋友來這兒喝喝酒,內向怕生的輝人通常不會自己點酒,只會讓朋友點酒時順手幫她帶一杯,所以酒保對丁輝人沒有印象,只是每次點炸魚薯條都會補上一句「蕃茄醬可以幫我換成蛋黃醬嗎」的要求顯然在侍應心中留下了印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甚至都不需要特意開口,在送餐時就會自然地出現一瓶蛋黃醬。

至於那個禮拜三的晚上為何會出現在酒吧,是因為那天的心情實在太憂鬱了,從早上開始就好像什麼都不順,早上鬧鐘沒響、眼睜睜地目送公車、幼稚園的小朋友那天份外頑皮,還有人尿褲子哭鬧不停,害丁輝人忙個焦頭爛額。

那天下班時,丁輝人第一次質疑自己為何會走到這地步,明明是喜歡畫畫的,卻沒有認真地深造;選擇了一條安穩的道路,卻又厭惡著自己的平凡。所以從不一個人去酒吧的她決定去喝一杯。

點了杯雞尾酒隨意地坐下,餘光卻瞥見了不遠處的那張沙發上躺了個女人,一頭黑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長髮散落在頸後和胸前,明明穿著低胸連身裙,卻絲毫沒有穿裙子的自覺,也似乎不介意她如此仰臥著會招來其他人的視線,就這麼我行我素的躺著。

丁輝人不自覺地離開了原來的座位,走到她附近的一張桌子坐下,走近了才發現女子的高跟鞋東歪西倒的被遺棄在地上,丁輝人噗哧一聲笑出來了,這是把酒吧當成自己的家了吧?

果不其然,那對腳上塗了亮眼的桃紅指甲油,宣示著主人的鮮明個性。

不如、把她畫下來吧?如此想著的同時,手已經探向包包把她新買不久的素描簿拿出來了,丁輝人一邊起草稿,一邊不時抬頭觀察女子,內心有點偷拍別人的心虛,既好奇那緊閉的眼皮底下是對怎樣的眼睛,卻又害怕被別人揭穿她過於猖狂的視線。

就在她畫到一半時,原本支撐著女子的頭的手發軟跌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也喚醒了熟睡的她。丁輝人下意識地垂下頭,順便把素描簿往暗處移動,她聽到那個女子很率性地打了個呵欠,隨即拿起檯面上的紅酒喝一口,最後還興致高昂地跟著酒吧的音樂唱了起來。

是Ed Sheeran的Perfect。

一把辨識度很高的嗓音,略帶沙啞的歐美腔和Ed Sheeran的英倫風咬字搭配在一起非常和諧,丁輝人終於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化得很濃的眼妝,那是她的第一印象。

丁輝人縱然是一個不喜歡化妝的人,仍可以感受到眼前女子的化妝功力深厚,從深到淺的眼影把她的眼睛輪廓映襯得份外立體,眼線畫得一點都不馬虎,不像是一些女生為著方便只畫上眼瞼,而且半點沒有出界。

她偷偷地在她的素描簿裡加上幾筆,又幫她的鼻子打上陰影,顯得更加高挺分明。是個擁有非常強勢長相的女人,是外國人嗎?還是韓國人?丁輝人心裡有很多疑問,但就是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會主動跟別人搭訕,所以滿腹的疑問最後吞下了。

後來她發現時間很晚了才匆匆離開酒吧,事後回想起來,她竟然連半口的雞尾酒都沒喝,就只顧著把那個很特別的女子畫下來了。

藝術品一樣的、那女子。

她只把這當成萍水相逢的偶遇,直到在幼稚園裡又看見了她。與安惠真略帶模糊的記憶不同,丁輝人對於自己畫過的對象都過目不忘,雖然她戴著墨鏡、渾身散發與幼稚園格格不入的張狂氣勢,但是見到智媛時那溫暖勾起的嘴角弧度,丁輝人並沒有錯過。

意外的,是個溫柔的人?

更意外的是,那個女子說她喜歡自己,想要更加認識她。這把丁輝人嚇得失眠了一整個晚上。

女子不常出現,但是每次出現時都總讓丁輝人留下記憶點。她知道她沒有立場主動靠近,所以只是保持禮貌的距離對她笑笑,直到那次她連續三星期沒有出現,丁輝人才發現自己若有所失。

是學生家長呢!她一直如此告誡自己,可是安惠真的臉仍然在她的腦海裡徘徊。為了這種無聊得可怕的事,她又失眠了,所以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去附近的便利店吃個泡麵,卻意外地遇見了安惠真。

她貼心地遞上衛生紙跟冰水、她和自己喜歡同一牌子的啤酒、她們都是95年生、安惠真跟她一樣喜歡美食,甚至在大半夜毫不在意身材管理的吃了兩個起司泡麵、還有那溫柔的叮囑和不知道是纏繞在她脖子抑或內心的圍巾,丁輝人那晚知道自己死定了,翌日一定爬不起來上班,但還是不知死活地跟她聊到凌晨兩點半。

就算遲鈍如她,也很清楚這種感覺,名叫喜歡。

喜歡就像感冒一樣,一旦身體的主人認了,情愫便會蔓延至四肢百骸,自那天開始丁輝人就開始得了無法拒絕安惠真的毛病,她約自己看電影也好、吃晚飯也好,她都不假思索地答應。

她的隻字片語對她而言都有很重大的意義,她在自己額頭留下的淺吻、她在戲院裡與自己一起留到最後的體貼、她說了會陪著自己的話,讓內向的丁輝人第一次覺得,或許放心的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並不是壞事。

「……所以說,我比你以為的要更喜歡你,而且很早以前就開始了。」丁輝人把素描簿拿了回來,有些羞赧地藏在身後。「不要再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了,我沒有覺得你因為工作而冷落我,如果我寂寞了、我會告訴你的。」

安惠真抿著嘴,把輝人身後的一個抱枕扯了過來,納悶於她動作的丁輝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動作,只見戀人拉開抱枕的拉鏈,把手探進去摸索著什麼,最後拖出了一條黑色的繩子。

仔細地再看兩眼,才發現那條繩子上頭穿了兩枚銀色的指環,只聽見安惠真因為緊張而顫抖的聲線:「丁輝人,我們結婚吧。」

被這話題的跳躍度嚇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倒,丁輝人咳到最後連眼水都冒出來了:「這是什麼啊!你幹嘛把戒指藏在那個地方啦!」她眼裡的水氣和嘴角的笑容就如同雨後的彩虹般,有著非常極端卻又異常合襯的感覺。

安惠真於是也解釋了一遍她尋找寶藍色針織衫的故事,「其實那晚你說你是第一次來酒吧的時候,我真的很糾結,因為我一直想找的人是那個穿著寶藍色針織衫的人,而我一直確信那人是你。」

「所以、你告白的時候已經知道是我了嗎?」

「不是,我不知道。」

若非那天在酒吧喝酒時意外地解開了Blue Hawaii和蛋黃醬之謎,恐怕安惠真就只會把這番話永遠藏在心底,因為打從和丁輝人告白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下了決心,無論丁輝人是不是寶藍色針織衫,對她來說都沒有所謂了。

正如她和文星伊說的那樣,她對於自己要追求的事情向來都毫不猶豫,就算輝人不是那晚的那個人都沒關係,因為真真切切地和她相處、和她一起笑著、讓自己的內心激動的人,是丁輝人,而不是別人。

「後來,我察覺到了你跟寶藍色針織衫果然是同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否認,但是我想無論是什麼原因,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的吧,我不想強逼你,就如同我不會強逼你讓我看你的畫一般,我有信心等到你向我打開心扉的那一天。」

安惠真向自己約定,丁輝人向她坦白這件事的那天,就是她求婚的那天。

今天,就是那一天。

「你準備了這麼多有的沒的,如果我一輩子都不跟你坦白怎麼辦?」

「那麼、我就等你跟我求婚囉。」

「唉咦!討厭!」丁輝人給了她一拳,但是手已經很自動自覺地伸了出來,讓安惠真把指環套到她的手上。「那些畫啊、我本來是打算拿來當成相識紀念日的禮物的,現在破梗了怎麼辦?你倒是給我賠償。」

安惠真一笑:「好啊,我給你賠一個專屬於丁輝人的畫展。」

「莫?!」

「看到你的畫,我決定不可以埋沒我們丁老師的才華。我有認識的歐尼在畫廊工作,我之前就有跟她聯絡過了,說是可以給我員工折扣價,乾脆我們就在那辦一個小小的訂婚派對,然後……」

丁輝人伸手摟著安惠真的脖子,順勢整個人跨了上去坐在她的大腿上,「夠了,本來是我要感動你的場合,為什麼會被你反客為主啊啊啊!我要好好教訓你!」

「好啊,那你要怎麼懲罰我啊丁老師?」面對自己的挑釁一點都不慌張,反而挑釁地揚起一邊眉毛的自信樣子,讓丁輝人喜歡到不行。

「嗯嗯我想想,用你的身體還吧嘿嘿嘿——」

*

「星伊歐尼,我就說了我遇見了我的命運了吧?」

「內~內~預言家都沒有你厲害了,百分率如此低的事都能讓你碰上,天生主角命認證。」

「阿尼,才不是幸運,愛情是要自己爭取的,你懂我說什麼吧?」

「……好,那我要走了,帳單留給你結。」

「喂!星伊歐……文星伊!」

*

【假裝可愛、假裝性感、假裝美麗

就算不用那些東西

你也能認出我

你is完美

你is什麼都完美】

End.

寶藍色番外:喝醉酒的丁老師

「丁老師,新年的聚餐你會來的吧?」

「內。」

「OK,算你一個了。」

「欸——?等、等一下……」

事情經過就是這麼簡單,同事在丁輝人改作業的時候跟她搭話,她心不在焉的時候都習慣先回答一句「內」再思考,這是因為以前在家裡住的時候常常因為畫畫而沒回應媽媽時被罵後養成的習慣,沒想到現在倒是坑了自己一把。

丁輝人是有名的「聚餐絕緣者」,無論是開學聚餐、聖誕聚餐、新年聚餐,還有最重要的畢業禮聚餐,她都一概拒絕出席,因此也有了「丁會冷」的別名,她會傻愣愣地出現在烤肉店裡,不要說是其他的同事,連她自己都不能置信。

「來來,我們的聚餐出現了稀客,我先敬丁老師一杯!」主任先拿起啤酒杯要跟丁輝人碰杯,她不好意思也跟著一起舉杯,兩個厚重的杯子撞在一起後,主任高興地一口喝了大半杯,丁輝人也只好跟著仰起頭咕嚕咕嚕地灌進半杯。

她忽然想到上個月跟安惠真無聊地躺在沙發看電視時,看到喝酒要碰杯的禮儀是因為中世紀時很流行在別人的酒裡下毒,所以跟別人用力碰杯讓自己杯子裡的液體也濺到別人的杯裡,是一種試探對方真誠的表現;現在職場上的碰杯,則單純是面子派對,誰不喝就是不給面子,要不想開罪職場同僚的話就只能乖乖喝了。

丁輝人不是不能喝,相反,還挺會喝的,只是很討厭自己拿來真心享受的酒被當作應酬的工具,這也是她一概拒絕聚餐的理由。

繼主任後,其他同事也開始起鬨,前輩說要跟丁輝人喝、後輩也說要敬丁輝人平日對自己的照顧,丁輝人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照顧後輩了,只是迷迷糊糊地被敬了一輪又一輪。她的酒杯在短短的半小時裡空了又被填上,空了又被填上,在沒吃幾口肉的情況下,即使是蠻能喝的輝人亦開始感受到自己不勝酒力,臉頰泛起紅暈,頭重腳輕的,讓她不得不用左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伸進包包裡摸出手機。

「那個、丁老師,你還好吧?」一把渾厚的男聲在她的身側響起,丁輝人偏頭去看,看到是去年入職的體育老師朴東元拿著烤肉夾子,一臉擔憂地凝視自己。

「啊…沒關係的,謝謝你朴老師。」

因為被不怎麼熟悉的人注意到了,丁輝人多少有點侷促不安,按著桌子當支撐點,勉強站了起來,說要上廁所就腳底抹油地暫時離開了包廂的範圍。

店外佇立著一些在抽煙的男人,她小心地繞過煙霧迷漫的前門,找了個比較安靜的地方按下1號快捷鍵。

嘟嚕嚕——嘟嚕嚕——

「喂?」

聽到那把熟悉的聲音響起的瞬間,丁輝人有種鬆口氣的安心。

「黑金啊……你等一下可以來接我嗎?我好像,快醉了。」

「可以,你在哪裡?我這邊工作快結束了,等一下就來接你。」

「我在弘大那家有生牛肉吃的烤肉店……」丁輝人左右張望了一下,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建築物可以作地標:「具體地址我待會去櫃台拿一下名片給你拍照吧。」

「嗯好,那你小心一點。」

丁輝人掛上電話後就到飯店的檯台取了一張名片,把地址拍下來用KAKAO TALK傳給安惠真了。多虧了店外的冷風,丁輝人本來漸濃的酒意吹散了一點,當她重新回到包廂裡時,同僚們正在玩平語時間玩得不亦樂乎。

剛好進門的丁輝人被逮個正著,身為老么、現在是老大了的朴東元見到輝人就雙眼發亮:「哦!輝人啊,你過來坐在我旁邊!」

輝…輝人啊?

她愣了下,發現大家的視線都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不知道是誰先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接著便是此起彼落的哄笑聲。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便感受到背脊傳來一陣力度,自己就踉踉蹌蹌地往前,停在了朴東元的面前。

朴東元長得很高,158CM的輝人不得不抬起脖子才能勉強看清楚他的臉。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

「就是椰子TIME啊~」朴東元笑瞇瞇的,「可是輝人啊,你怎麼不跟前輩說敬語呢?」

「啊?內?」

被一口一句輝人啊弄得迷糊了的丁輝人總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什麼奇怪的狀況裡,她出去的那一會兒發生了什麼嗎?

「作為不跟前輩說敬語的懲罰,要ONE SHOT喔!」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杯炮彈酒的朴東元,拿起酒杯塞到丁輝人的手裡,其他人配合著「ONE SHOT~ONE SHOT~」,丁輝人看看朴東元,又看看其他同僚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只好嘆一口氣一喝而盡。

再也、不想來什麼該死的聚餐了。

丁輝人坐下來,撐著頭一臉厭世地吃燒肉時想道。

平語時間結束後,剛剛還意氣風發的朴東元又變回了乖巧地幫忙烤肉的忙內,他殷勤地把肉夾到輝人的碗裡。

「丁老師不要見怪,因為他們說要玩我才……」

那也沒有人讓你罰我炮彈酒吧。丁輝人斜睨了他一眼,內心對這個外表老實的體育老師好感度下降了不少,但是因為這一輪的敬酒加上剛剛的混酒,她有點疲倦了,連罵人的意欲都沒有。

「來來,我們玩369吧!」不知道是國文老師還是數學老師突然喊了句,本來安靜不少的飯桌又再鬧了起來。

這些人平日到底是多壓抑啊?逮著機會了就大解放嗎?丁輝人吐槽道。

在這種迷迷糊糊的精神狀態下玩369,反應比平日遲鈍不少的輝人又被罰了好幾杯酒。她皺著眉,突然發現酒的味道變差了,不知道是因為啤酒被暖氣弄暖的關係,抑或是丁輝人實在很不喜歡這種吵鬧的氛圍,味蕾自然地對酒味起了排斥,舌頭現在只能感受到啤酒滿滿的苦澀。

等我家黑金來了,你們就死定了。

輝人的額頭撞到餐桌前一刻,她是這麼想的。

*

安惠真掛上電話之後,雖然臉無表情,但是從她手上收拾化妝包的動作至少加快兩倍的速度看來,她的心情只能用「心急火燎」形容。

「惠真吶,我們收工之後去吃夜宵,你要一起來嗎?」剛剛一起工作的模特兒不知道她焦急的心情,還把手勾了上安惠真的肩膀上邀請她。

「不了,我還有約。」微笑,安惠真沒有完全閃避掉對方的身體碰觸,畢竟以後還是要見面的,但是安惠真巧妙地假裝弄掉一支眉筆,彎下身去撿,順便掙脫開對方纏在她肩膀的手。「那麼、辛苦您了,我們下次再見。」

背起化妝包,吩咐工作室的其他伙伴好好善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電視台的化妝間。

安惠真坐進車子裡,滑開手機,將丁輝人傳過來的地址輸進了車裡的導航。

她踩下油門的時候,車子未如她預計般動起來,她罵著髒話回頭確認,才發現自己連車檔都忘記了切換。

「阿西……安惠真你這個傻瓜。」把R檔切成D檔,車子順利地向前,安惠真沒再猶豫,很快便通過電視台的停車場,往丁輝人所在的弘大出發。

她家的輝人可不是輕易喝醉的體質,到底是被灌了多少酒才會這樣打電話跟她求救啊。安惠真的手指頭焦急地在紅燈前敲著方向盤,不自覺地咬起下唇來。

啊西~學校那群衣冠禽獸。

在這短短的20分鐘車程裡,安惠真把小太陽幼稚園裡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裡裡外外罵上了一遍。

當她終於抵達輝人告訴她的那家烤肉店門外時,正巧看見一群人從店內走出來,安惠真微微瞇起眼睛,認出了走在最前面的地中海大叔是幼稚園的園長。看來這些人是要去二攤呢,幸好自己及時趕到,不然她家狗狗不知道又要被拐到哪兒去。

說到輝人,她在哪兒?

安惠真一邊減緩車速一邊觀察著烤肉店門外的人,很快便看見一個短棕髮女生被攙扶著走出來,身旁摟著她腰的還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

不用說那個短髮的女生自然是自家的戀人,看到男人一臉親暱地向著輝人的方向靠近,那一口白牙看得安惠真十分反感。她看到丁輝人雖然醉得不能行走直線,但仍然極力地往男人的反方向靠,想要遠離他一點。

看到這兒,一陣無名火從腳底升起,安惠真連後腦勺都開始疼了。顧不上什麼停車禮儀,她把方向盤一扭,橫著切過去,剛剛好停在園長的面前。

「啊!什麼啊,你是怎麼開車的?」

先是被突然切線停在面前的車子嚇一跳,園長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隨即看見一個黑影從駕駛座鑽出來,只見一個穿著黑色高領套衣和深藍色大衣的女子臉色相當不友善地關上車門,順便抓了一下自己的長髮。

在眾人疑問的眼神下,安惠真踩著四吋的黑高跟慢慢地走向丁輝人的方向。

「咳咳,你可以放手了,謝謝你。」口說謝謝,但是對丁輝人腰上的手卻毫不客氣地拍開,安惠真微笑著將丁輝人拉到自己的懷裡。「我是丁輝人的室友,看她醉成這個樣子應該也無法跟大家去二攤了,那麼,人我就帶走了。」

丁輝人落到安惠真的懷裡時,似乎是因爲認出了她的關係,很自然地把臉埋進惠真的肩窩之間,雙手也彎起來抱住了她的腰,發出一聲安心的低吟。

被這個從妝容到衣服到高跟鞋都是暗黑系的女子氣勢震懾了,在場的人直到安惠真把丁輝人塞進副駕駛座裡,車子開走後,才緩緩的反應過來。

「……原來丁老師有室友嗎?」

「那個室友還真的很有性格呢。」

「也挺性感的,你有沒有看到她大冬天的還穿短褲?大發。」

「朴老師也不要灰心嘛,下次我們一定會幫你跟丁老師湊一對的。」

聞言,朴東元看看自己有些發紅的手背,又想了想剛剛安惠真看他的眼神,不由得打個哆嗦。

「啊……謝謝各位的好意,我看我跟丁老師之間還是、順其自然就好。」

*

「我頭痛……」

聽到丁輝人迷迷糊糊的呢喃,她下意識地回應:「乖,沒事的,我們很快到家了。」

「不是…頭真的…痛……」

什麼?

安惠真瞥了輝人一眼,只見她伸出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嘴巴微微噘起,有些委屈的樣子。

她乾脆把車子停到一旁,把車裡的照明打開,「來,給我看看,是哪裡痛?」小心翼翼地把她軟綿綿的身體扳了過來,安惠真捧著輝人的臉仔細端倪,這才發現她的額頭紅了一片。「哦莫,你的額頭怎麼了?是撞到了?」她的指腹輕輕地碰上,已經惹來丁輝人哼唧唧的悶哼。

唉,不僅醉酒,還受傷了。以後都不准去什麼鬼聚餐了。安惠真再次在內心把幼稚園裡那些人裡裡外外罵上一遍。

「輝人啊,你在這兒乖乖待著,我去便利店幫你買冰。」

「不要,我也去。」

「呀!丁輝人!你……」

來不及制止,丁輝人已經推開了車門下車,把安惠真也嚇得不輕,趕緊跟上。只見她甩上車門後,扶著車的引擎蓋慢慢走著,沿著車子繞了半圈後,穩穩的停在安惠真面前。

「黑金吶~」整個人直直地掛在她身上,沒有用半點力氣的掛著,像個木偶公仔一樣。

不同的是,那個木偶公仔此刻正對安惠真傻乎乎的笑。

「笑什麼笑,醉成這樣了還在那邊笑。」安惠真捏捏她的鼻子,一臉沒好氣。

「我沒醉。」丁輝人皺皺鼻子,一臉不高興的嘟長了嘴巴:「我不是認出你了嘛?嘿嘿。」

喝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己沒醉,不過喝醉了還如此伶牙俐齒的,丁輝人也算是第一個了。

安惠真無奈地環住輝人的腰,以免她一個站不穩就往前跌,然後從車窗裡取出自己的車鑰匙,把車鎖上。

兩個人找到不遠處的便利店後,安惠真讓丁輝人坐在店裡的小圓凳上,自己則轉身去找冰塊和急救用品。

拿下架子上的藥膏時,安惠真忽然記起她跟丁輝人還沒在一起前,兩人在便利店渡過的那晚上,這麼看來,她們跟便利店的緣份還真不淺呢。

結帳後,安惠真抱著手裡的一大堆東西回到丁輝人旁邊,只見她用兩手撐著頭在看窗外的風景,白襯衫襯得她的皮膚更有光澤,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個懵懂的孩子,又像風情萬種的女人。

她沒來由地想到一句肉麻的句子:我喜歡的模樣,你都有。

安惠真的腳步聲驚擾了輝人的放空時間,她扭頭就看到惠真拿起便利冰包蓋到她的額頭,冰涼的觸感和微微的刺痛感讓丁輝人驚呼出聲,隨即感受到安惠真微微施力按壓一下:「忍一下吧,不然之後夠你受的。」

「吶,這個,解酒的,喝了吧。」手心多出了一瓶小小的茶色瓶子。

安惠真的嗓音低沉渾厚,但習慣性的尾音上揚又為她增添幾分嬌媚,丁輝人是個聽覺敏銳的人,她從小就更容易對聲音好聽的人產生好感,眼前人的嗓子在第一次相遇時就因為兩句歌聲抓住了她的聽覺。

現在在這種酒意正濃的瞬間聽來,更是覺得安惠真的聲音如同寧靜海洋裡遠處傳來的船鳴一樣,悠揚而深遠,甚至讓她產生了一股睡意。

「黑金……」如果額頭不是還蓋著冰袋,她可能就要撲入戀人的懷裡睡覺了。

「怎麼了,還是很痛嗎?」安惠真不知道眼前的人在酒意薰陶之下在腦海裡上演的少女心劇場,只道她受傷的地方讓她的細長眼眸裡盈滿眼淚,她挪走冰袋,指腹溫柔地摸著她受傷的地方:「都有點腫了,你忍一下,我幫你上藥。」

「嘶!痛!」雖然已經沒用多少力了,但是塗上藥膏時丁輝人還是皺著臉,提起腳往地上用力跺兩下。

安惠真似笑非笑的彎起嘴角,嘴上繼續diss著輝人沒事跑去聚餐送羊入虎口,撞到額頭也是活該,但是手上的動作輕柔不少,用上妝的力度把藥膏打著圓圈地揉開,直到看不到白色的痕跡為止。

「好了、現在我們回家去吧!」

受傷的額頭沒那麼痛了,丁輝人把剛剛戀人塞進她手中的解酒飲料放進大衣口袋裡,站起來的同時擱下一句:「我要吃薯條。」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跑出了便利店,往車子停泊的相反方向步去。

「呀!丁輝人!」

喝醉了的丁輝人就像是一隻傲嬌的貓般,讓她往東她就往西,永遠不知道牠下一步準備跳上櫥櫃還是跑去窗台;安惠真踩著高跟鞋追在她身後,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煩躁的感覺,但同時又覺得如此瘋癲的丁輝人很好笑。

在丁輝人不顧行人道顯示的紅燈想要跨出馬路之際,安惠真及時在後面拽住了她大衣的帽子,把她拉了回來。

「給我回來你這瘋女人!」

「別對我用平語!」丁輝人一臉氣憤地回頭,那模樣像極了一隻齜牙裂嘴的柴犬。

「你在開玩笑嗎?!」

「內。」瞬間收起了剛才張牙舞爪的樣子,柴犬又回到了平日的溫馴待機狀態。

她這醉態讓安惠真剛才不小心冒起的火氣又瞬間消了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丁輝人看她笑了,也跟著傻乎乎的笑,兩個人在馬路邊不明所以地大笑起來。

綠燈重新亮起的時候,丁輝人向她伸出手:「牽牽。」

安惠真又忍不住大笑,卻準確地抓住她的手,手指穿過她的指縫扣緊,橫過了馬路。

離開停車的地方越來越遠,在昏黃路燈下丁輝人的側顏卻很愉快,她笑嘻嘻的故意走得東歪西倒,跟她牽著手的安惠真也被拉著偏離了原來走路的路徑。

「薯條~薯條~我心愛的薯條~」哼唱著自己胡謅的歌詞和旋律,已無法得知她是醉得一塌糊塗呢,抑或只是乘著幾分酒意釋放內心的鬱悶。

安惠真想了想,把手機從口袋裡掏出,鏡頭對準丁輝人的背影,按下了錄影。

*

有說酒醉三分醒,安惠真倒覺得丁輝人喝醉了比平日更精明,她把自己一路帶到了她們的老地方門前——也就是她們初次邂逅的酒吧——真的不知道平日有那麼一點路痴的她是如何在醉意之中準確地找到這店的。

「薯條!惠真!薯條!」

「好好好,知道了,不要這麼大聲。」

安惠真跟丁輝人走進酒吧裡,大概是星期五晚上的緣故酒吧特別熱鬧,幾乎找不到空著的位置。拉著輝人的手繞了一圈,最後才在吧檯附近找到一張靠牆的桌子。

「還有,我要喝酒。」

「都喝成這個樣子了還喝什麼,不准。」

「我要喝,我今晚喝的酒都很難喝,我要跟黑金再喝!」

扁著嘴巴的丁輝人有點可愛,又有點欠揍。

「不可以哦,你已經喝很多了。」

「哼,你不幫我我自己去點。」

眼看她蠢蠢欲動又想要離開座位了的模樣,安惠真趕緊用手壓著她的肩膀,「啊真是的!我幫你點就是了,你乖乖坐好。」

只聽過脫疆的野馬,脫繩的家犬倒是第一次見識到。

安惠真走到吧檯跟酒保打了招呼:「那個,幫我調一杯雞尾酒,滲水的那一種。滲很多水的那一種。」

「這可不行吧,有損我們的商譽。」酒保擰著眉頭,只聽過讓別人不要滲水,滲很多水的要求倒是頭一遭。

「放心吧,要喝的那人已經醉得分不清楚水跟酒的味道了。」安惠真心不在焉地說著,不時就回頭看看丁輝人是否還待在原位。

酒保笑了,「跟輝人一起來的?」

「當然了,如果是別的人我才懶得管。」

「來,你的滲水雞尾酒。」酒保笑瞇瞇的把調酒推到安惠真面前。

端著雞尾酒返回座位時,丁輝人點的薯條跟蛋黃醬已經在檯面上了,但是半刻之前嚷嚷要吃薯條喝酒的那人卻又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安惠真實在有些懷疑自己的戀人喝酒以後是被哪個過動的鬼魂奪舍了吧,不但做些平日不做的事情,而且還各種耍賴任性,現在還給她搞失蹤。

儘管如此,她還是樂觀地先從廁所找起,先在外面喊了兩聲「丁輝人」沒有得到回應,逐間廁格叩叩門,也沒有找到人;安惠真只好重新回到座位,滲水雞尾酒和薯條都在,就是應該在這的丁氏某人仍然不見蹤影。

此時,酒吧裡的一角傳來一陣哄動的歡呼聲和鼓掌聲,有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靠在欄杆上起鬨吹口哨,附近的客人也好奇地在看著一個方向,似乎是在專心地觀看什麼。

安惠真慢慢走近時,發現大家圍著的是最近酒吧開始添置了的飛鏢區,她記得酒保那時候還跟她吹噓過,說這部飛鏢機為店裡帶來不少生意,而惠真只覺得這讓寧靜的酒吧變得吵鬧而已,但現在看來似乎自己才是少數。

「那女人是天才吧?」

「真的,怎麼那麼厲害?已經連續三次正中紅心了。」

那女人?

安惠真聽見旁人的竊竊私語,直覺認為造成這番轟動的人,大概就是她苦苦尋找的那人。

「excuse me、借過一下謝謝——」安惠真憑藉身材的優勢,左擠擠右推推的總算撥開人群,看到了人群包圍的中心站著一個她非常熟悉的身影。

丁輝人側身站著,右手拿著飛鏢舉到眼睛底下的位置、左眼瞇起,正準備擲下第四次;旁邊的人都屏氣凝息盯著丁輝人,安惠真瞬間還以為這是什麼冬日奧運會現場,她的戀人是代表國家出戰的選手,背負著整個國家民族的希望似的。

碰!

飛鏢的尖頭隨著丁輝人將它擲出,直直的往著鏢靶的紅心飛去,在半空形成那道拋物線線條凌厲,標準得像是以前在數學課本裡看見過的示意圖。

飛鏢機的紅心被打中時,周圍的反應器都打著圓圈亮起閃燈,機器上頭的紅字分數從151分變成了101分。

「wow!!!!」

「大~發~」

周圍的驚嘆聲和讚嘆聲不絕於耳,丁輝人害羞地捂住臉,嘴角開心地咧到耳邊、酒窩毫不吝惜地展現於人前。

安惠真聽到了旁邊的男士跟他的朋友說想請丁輝人喝酒,又聽到他朋友鼓勵著他快上前搭訕,有些不高興,可是又有些自豪這麼有魅力的女人,是她的女人。

在眾人的起鬨之下,本來想下台找惠真的輝人不好意思地接過了一位穿條紋西裝的男士向她遞來的飛鏢,重新側著身子站好,準備扔下一支。

儘管是朝夕相對的戀人,然而安惠真也極少看見丁輝人在作畫以外露出如此嚴肅認真的表情,本來還害羞地笑著的輝人接過飛鏢後自然地歛起的笑容,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要命中的目標,讓安惠真看得有些傻了——雖然平日像隻無害的小柴犬,偶然像隻驕傲慵懶的貓,但也有這樣的時刻:光是看著都會懷孕的帥氣。

標靶上的分數以驚人的速度往下降,偶然有命中旁邊的感應板或是針頭紮不穩掉在地上的時候,丁輝人懊惱地咬著下唇的樣子看在安惠真眼裡也十分誘人,本來想要抓她回座位好好醒酒的念頭也已經拋諸腦後了。

最後分數歸零、是丁輝人贏了。

安惠真看到丁輝人笑著向圍觀群眾鞠躬的身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黑金哪~」

筆直地走向她的丁輝人在店裡一閃一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耀眼,安惠真伸出左手摟住了她的腰,丁輝人的雙手扣上她的脖子,大膽地將嘴唇送上。

圍觀的人只是沉默一秒鐘便爆出歡呼,雖然這一幕顯然也讓不少想要上前搭訕丁輝人的人有些婉惜地嘆息,卻又不得不說,兩個各有特色的女子在燈光下擁吻的畫面,比不少刻意煽情的情色電影來得更加扣人心弦。

安惠真用手掌捧住丁輝人的臉,同時也蓋住了她大部分的五官,以閃避那些拿出手機來拍攝的好事者——萬一這些照片傳出去了,她家丁老師可就在幼教界混不下去了。

結束這長長的一吻後,丁輝人把臉埋進戀人的肩窩之間,那兒有令她最安心的味道,她的鼻尖輕輕的蹭了上去。

安惠真微笑著把輝人半抱半拖的拉出了圍觀的人們的視線範圍,帶著她回到座位上。

「……我親愛的丁老師,希望這是你今晚最後一個脫序的行為。」

話音剛落,咬著一口薯條的丁輝人毫不猶豫地坐上了安惠真的大腿,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把臉湊近她,她歪著嘴巴笑的時候看上去有幾分狡猾,但酒窩又總是能夠幫她稀釋掉那笑容裡的不懷好意。

丁輝人說:「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

冷掉的薯條和灼熱的唇瓣同時貼上,讓安惠真的理智再次被狠狠的從她的腦海裡被抹走。

「你、真的是瘋掉了吧?」

「內。」

雖然她們二人都不願意這瘋狂的夜晚結束,但是晨曦還是如常的來臨了。

她在陽光曬到自己的臉上時醒來了,拿著手擋住被曬得睜不開的眼睛,丁輝人本能地轉過身來,背對窗外的陽光。

昨晚累得沒有把窗簾好好拉上便睡著了的她們最後果然還是遭到現世報。

她是怎麼到家的?完全沒有印象。

丁輝人的記憶裡最後一件事是她趴在安惠真身上,問了她一句:「如果我吐在你身上你會怎麼辦?」

她依稀記得戀人的嘴唇貼在她耳邊,緩慢而低沉地回道:「那我就把你先。姦。後。殺。」

拉開被子,那件被洗得褪色了而丁輝人無比愛惜的粉紅色波點睡衣好端端的穿在她身上,倒是旁邊睡得一臉酣甜的戀人只穿著她的黑色吊帶內衣。

嗯,看來安惠真的犯罪計劃並沒有實現呢。

輝人用手臂把自己撐起來的時候,頭如同遭到雷擊一般發脹,她毫無志氣地馬上又躺下了。睜著眼睛凝視安惠真的睡顏,她的黑金一定累壞了吧,儘管自己對於她喝醉後的行為只有殘留的碎片,但是即便只有碎片,她也能體會到昨晚戀人的辛勞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著自己的屁股,往安惠真的方向靠過去,把她的頭從枕頭拉到自己的胸前;睡得很熟的安惠真只是皺著眉頭舔了舔嘴唇,大腿很順勢的跨到丁輝人的腰上,又沉沉睡過去了。

「辛苦你了,黑金哪。」丁輝人的吻落在她的鼻尖。「我愛你。」

「我也。」

被安惠真突如其來發出的聲音嚇一跳,她仍然闔著眼睛,不知道到底是清醒了還是只是夢囈。

丁輝人咯咯的笑著,伸出手緊緊摟住她瘦削的肩膀,把被子拉起來蓋好。

雖然等到她發現自己的醉態被安惠真剪輯成一部10分鐘的「丁老師醉酒記」後,這件事就沒有那麼溫馨了,但,那是後話。

END.

寶藍色針織衫番外2

Because love is the best thing we do.

一個寧靜的早上始於臉頰被軟綿綿的肉球囂張地踩著,把睡魔從熟睡的兩人身邊趕跑。安惠真甫睜眼就對上了一隻純白毛茸茸的小爪子,眼看那爪子快要打自己臉上了,她趕緊拿手臂擋去了這千鈞一髮的攻擊。

「COMO呀……今天可是禮拜天,你就不能有一天晚個半小時吃飯嗎……」安惠真用手背遮擋窗簾外曬進來的陽光,聲音滿滿都是疲憊。

COMO喵了一聲,儘管不諳貓語安惠真也知道牠說的是「不」。看到她醒了,貓主子就把目標轉移到她旁邊的鏟屎官身上,同樣先是肉球輕輕按在臉上,沒有反應的話再加兩記巴掌,當丁輝人慘叫著彈跳起來的同時,安惠真也伸手把整張蓋在戀人身上的被子搶回自己的身邊。

心滿意足的把臉埋進滿是丁輝人氣息的被子裡,安惠真手腳並用地抱住棉被,準備來個美好的回籠覺。

「安惠真,給我起床。」

「啊~~~~西漏……」

最後反抗失敗的安惠真還是跟丁輝人雙雙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披頭散髮地瞇著還不能完全睜開的眼睛,給兩支成對的牙刷擠上牙膏。

相戀多年的後遺症是,早晨已經不再浪漫,沒有人再特意早起半小時提前梳洗、確認自己眼睛裡沒有不該有的污垢才返回床上,用一個清新口氣的吻喚醒熟睡中的戀人。

她們對彼此已經瞭如指掌,包括安惠真早就預視到了丁輝人會不小心把牙膏弄到自己當成睡衣在穿的寬大T恤上。

當她發出慘叫的同時,安惠真已經把一條沾過水的毛巾遞上,儘管T恤上還是留下了一個化開來的白色印記。

丁輝人低頭凝視了那圈淡淡的乳白三秒就爽快地決定這污漬留下也並不礙事,繼續洗臉梳洗。

在輝人去客廳幫COMO準備早餐的時候,安惠真躺回了她們舒適的雙人床上用手機APP點外賣。

「輝人啊!吃綠豆煎餅跟紫菜包飯好不好!」連爬起來都懶得,安惠真直接從房間吼出客廳。

獲得輝人吼回來的一句「隨便!」之後,安惠真點下了「確認訂單」按鈕。

那是一個平凡的禮拜天,平凡得連花費筆墨去描述都似乎是一種浪費;但與此同時,那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奢侈。

一個半小時後,提著她們的早午餐的外賣人員總算按下了她們公寓的門鈴,早就趴在沙發上等著的安惠真連拖鞋都沒穿便一骨碌的跳起來去開門。

輝人見狀忍不住吐槽:「真希望我按門鈴的時候你能有這速度。」

「嗯,當我想把你整個人吞下肚子裡的時候我也是這種速度的。」安惠真意味深長地勾起戀人的下巴給了她一個親吻。

外賣膠袋裡載著的煎餅跟紫菜包餅仍是熱騰騰的,赤著腳的安惠真急匆匆地提著它們走進廚房,準備把食物放到碟子上去,與此同時輝人也起來把收在一角的小飯桌取出來。

把她們的飯桌拖到電視機前、食物都已經擺好盤放好了,安惠真跟丁輝人互相爭奪遙控器,經過一輪唇槍舌劍後看了安惠真想看的張國榮電影,輝人則邊吃邊空出左手來幫攤在她大腿上睡覺的COMO順毛。

在電影演到一個段落的時候,丁輝人冷不妨地開口:「黑金啊,我們的三周年紀念日你想怎麼過?」

一口煎餅剛好放進嘴裡的安惠真撇過頭去看她,嘴嚼了下才含糊地道:「啊,對了,我們這一年可能不能一起過了,工作室接了一宗很重要的案子,我要去義大利一個星期,剛好是我們紀念日那個禮拜。」

「是怎樣的案子啊,你現在還得要親自去嗎?」丁輝人有些不解地蹙起眉頭:「而且你怎麼沒提早跟我說?」

感受到空氣裡的緊繃氣氛,安惠真按停了電視機的畫面,放下手裡的筷子後又將輝人的身子扳回自己的方向:「是這樣的,我也是昨天才正式把這案子敲定,因為是一個出道十年的大勢偶像準備他的回歸大作,所以娛樂公司那邊一直在改動行程,我也就沒有預先告訴你了。我本來想說接不到這生意也剛好,這樣我們的紀念日就可以好好過了,但就是昨天他終於決定了要在那星期去義大利進行MV拍攝,所以我們半個工作室的人都要跟著過去。」

必須承認丁輝人在看到安惠真緊張嚴肅的表情,又鮮有的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後,氣已經消了一大半,儘管她還是努力佯裝介意的樣子,追問道:「是哪個大勢偶像這麼了不起啊?」

安惠真神經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才勾勾手指示意輝人靠近她,俯在她的耳邊低聲呢喃了一個名字之後,連平日完全不留意娛樂新聞的輝人也倒抽了口氣。

「……好吧,我放你去。」丁輝人頓了三秒,終於忍不住讓嘴角的弧度失守:「但你一定要給我帶伴手禮回來喔。」

“of course, my love.”

油腔滑調的安惠真總是能夠逗笑丁輝人,這暫時的爭執很快便消散在濃濃的食物香氣和親吻之中。

安惠真出發去義大利那天眨眼便來到,戀人出門以前再三確認「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叫星伊歐尼跟容仙歐尼來陪你?」,最後抵受不住她囉嗦的丁輝人還得當著她面把大門甩上,對方才不甘不願地拖著碩大的行李到樓下坐車去。

躺在地板乘涼的輝人順手把經過她旁邊的COMO抱起摟在懷裡:「COMO呀,安惠真說她擔心我呢,一個連行李都不會收的人居然說我不能一個人在家,真是的——」

COMO居高林下地斜睨著輝人,好半晌沒有說話。

「什麼呀,連你也覺得我沒了那傢伙不行嗎?真是太小看人了你們!」丁輝人氣鼓鼓地把開始蹬腿掙扎的COMO放回地板,自言自語的說著:「我要讓你們知道到底是誰沒了誰不行。」

結果丁輝人那天晚上就失眠了。

幾番輾轉反側都毫無睡意的丁輝人在一片漆黑裡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綿羊數過了,數到第三千八百五十六隻她就放棄了;牛奶喝過了,除了令她起床上了兩次廁所以外沒有什麼用;最後她還爬起來走進安惠真的娛樂房,坐到她平常冥想用的軟墊上開始閉目養神,結果睜眼的時候更精神了。

「該死的安惠真!」丁輝人最後把床邊的小燈打開,拔走正在充電的手機查看有沒有安惠真傳過來的訊息。

KA TALK裡與安惠真的對話只有「你到機場了嗎」、「嗯,剛剛進閘了,準備上機」、「那就好,記得帶伴手禮」,兩個沒有任何意義的抱抱表情,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直到一聲沉重的嘆息從自己嘴裡吐出,丁輝人才發現她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那種伴侶不在身邊就睡不著的黏人精。

無聊之下丁輝人開始胡亂滑著手機的SNS,發現安惠真工作室有幾個同僚上載了與安惠真在機場的合照,照片裡的惠真戴了她的墨鏡笑著對鏡頭比YA,那開心的表情讓丁輝人有些悶悶不樂地扁了扁嘴巴。

坐起來給了安惠真枕頭幾個不怎麼有威嚇力的拳頭之後,她最後抱住彷彿還留有安惠真味道的枕頭睡著了。

隔天中午的午飯時間,因為睡不飽而頭痛的輝人決定要到外面買杯冰美式,走出學校大門時,卻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外面向她揮手。

戴著GUCCI墨鏡的文星伊邊嚼口香糖邊對她笑,她穿著純白色的襯衫、剪裁漂亮的九分褲,一如往常露出她最引以為傲的纖細腳踝,腳上一對暗紅色的手工製皮鞋在陽光底下顯得份外耀眼。

「星伊歐尼?你怎麼會在這?」丁輝人快步靠近,有些不解地歪著頭。

文星伊故作帥氣地用姆指比了比離她身後不遠的座駕:「來,上我的車。」

「……不太好吧,我下午還得準備教案,現在只是想出來買杯咖啡而已。」輝人下意識地踏離文星伊半步,儘管她知道她跟安惠真情同親姐妹,但是兩個有伴侶的人始終應該保持一點距離。

看出了丁輝人的抗拒不僅僅是因為下午要工作這種理由,文星伊笑彎了腰:「你該不會以為我想對你做什麼吧?容仙在車裡啦,只是太熱我才讓她在裡頭待著,我們想約你一起吃個中飯而已。」

這才吁了口氣的輝人隨之為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一張小臉從上車到抵達餐廳都依然隱隱泛紅,聽到文星伊複述這事笑得人仰馬翻的金容仙邊拍打丁輝人的肩膀邊略帶欣慰地說:「輝人吶,我喜歡你。」

坐在金容仙對面幫她夾小菜的文星伊立即半撒嬌半抱怨地「喂」了一聲,金容仙吃吃笑著,伸手越過餐桌去捏戀人的臉:「小氣鬼文星伊。」

默默被餵了滿嘴狗糧的丁輝人埋頭吃她的冷麵,在這炎炎的夏日吃到一碗透心涼的麵條多少緩解了她昨晚失眠帶來的後遺症,打結的眉心也慢慢的舒展開來。

飯後丁輝人為了感激她們倆的陪伴請了咖啡,終於如願喝到了冰美式的輝人正大口攝取咖啡因,卻冷不妨聽見了文星伊說:「看到你那樣,我就知道為什麼黑金妮會放心不下了。」

「嗯?是她讓你們來找我的嗎?」丁輝人聽到安惠真的名字,想到了她從上機以後一直杳無音訊就來氣:「她擔心我什麼,自己KA TALK都不傳一個。」

文星伊「啊」一聲,「對了,說到這個,其實是因為她的手機被沒收了。」

「沒收?」丁輝人愕然。

然後丁輝人這才得知安惠真下飛機的時候剛好接到了文星伊打來的語音,兩人聊了一陣子後,文星伊就從背景音聽見他們因為這件高度機密的案子緣故,所有參與的工作人員都必須把手機上繳,安惠真只來得及吩咐文星伊幫她照顧一下戀人,手機就被強制關機了。

原來她並不是因為為大明星工作得意忘形而忘了自己,歉疚感如同一個突如其來的大浪鋪天蓋臉的將她淋了滿身,丁輝人想到昨晚還因為太生氣揍了安惠真的枕頭跟她鍾愛的獅子玩偶,心下就更加內疚。

認知到戀人的空位有多大,是從下班踏入玄關那刻開始的。

丁輝人坐在玄關脫下穿了整天的白色球鞋,鞋頭因為剛剛擠地鐵時被趕著衝出車廂的路人踩了兩腳而沾上黑色污漬,如果安惠真在的話自己就能夠舒舒服服的坐她的車安然到家了,而自己此刻就算是想找個人抱怨一下都無法。

亮起客廳的燈,只有COMO慵懶地躺在牠的專屬軟墊上打盹的身影。丁輝人走過去揉了揉寵物的小腦瓜:「COMO呀,我回來了。」

丁輝人打開冰箱查看裡頭的糧食儲備,發現裡頭除了泡菜跟老家送來的小菜以外幾乎什麼都不剩,想給COMO做鮮食也得出去再買。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現在連呼吸都可以感覺到安惠真的缺席,少了她張開手臂迎接自己回家的擁抱,這個夏日的晚上莫名其妙地顯得有些寒冷。

背起帆布袋、帶上錢包跟鑰匙再次出門的輝人回頭看了眼冷清的客廳,最後選擇不關燈就關上門。

挽著籃子在超市裡採購肉類的輝人在雞肉跟豬肉之間徘徊不定,下意識想轉頭問安惠真意見,回頭看見旁邊空蕩蕩的時候愣住一下,最後把兩種肉都扔進購物籃裡。

「一共三萬五千塊,」連結帳的阿姨抬頭看到輝人也問了句:「咦?你今天怎麼一個人,你室友呢?」

丁輝人只好苦笑答道:「她出差去了。」

簡直就像每個人都存心提醒她現在是一個人的事實般。

回到家的丁輝人脫力一樣攤軟在沙發上,完全看不到自己可以熬過戀人不在的一星期的希望。

她傳了個KA TALK給安惠真,「我想你了」。

明知道她的手機被沒收是不可能會收到她的訊息,丁輝人還是牢牢地盯著那個訊息前的「1」字,直到手機螢幕自動休眠為止。

「唉。」她嘆了本日第二十次氣。

或許是某種習慣,安惠真總是在想輝人的時候摸一下無名指上的那圈銀,難以想像只有不足10克重量的東西能夠有此份量,懸浮在半空的心會因為她們曾經在神聖的聖壇前交換的指環而安定下來。

這也是工作時絕不佩戴飾物的安惠真打破自己原則的唯一理由。

那位鼎鼎大名的偶像在踏入化妝間的時候,所有的工作人員、不管他們本來正在做什麼或是準備做什麼,都不自覺地起立,呆滯地看他在經理人的簇擁下走進來坐下。

「安老師您好,今天就拜託您了。」他禮貌地向安惠真點頭微笑,跟舞台上強大的壓台氣場不同,私下的他說話溫文爾雅,總是好脾氣的瞇眼笑,彷彿世上沒有什麼能令他動怒。

安惠真從他身上明白到何謂越是厲害的人越是謙虛。

儘管在成立工作室以來托人緣超好的文星伊的福,她也見過不少大場面,更有不少在業界裡赫赫有名的化妝師願意加入她的工作室,但是親眼看到兒時只在電視看到的偶像活生生地坐在她眼前,安惠真拿著眼線筆的手也不自覺地有些發抖。

「安老師,您結婚了嗎?」似乎是想要緩解安惠真的緊張,他也笑著揚起自己的右手,「我也是耶。」

「嗯,是的,您的婚禮可是大韓民國觸目的盛事之一。」

聽到安惠真的恭維並沒有露出喜色,僅僅只是垂下眼簾摸了一下戒指。

「婚禮盛不盛大沒有關係,重要的是和誰一起站在教堂裡。」

這番話讓安惠真想到了她跟丁輝人在加拿大的小教堂裡舉行的那場婚禮,她記得跟丁輝人一起站在聖壇前看下去,台下出現的人不是什麼大人物,卻都是她跟輝人生命裡最親密最重要的人。

沒有大明星來為她們唱祝歌,更加沒有記者拿航拍機在幾十米高空拍攝婚禮的場地,可是哪怕如此,她也確信自己有的是世上最完美的婚禮。

因為她身旁站著的那人,是丁輝人。

「您說得很對,只要和那個對的人一起,什麼都不重要。」安惠真的手不自覺地安定下來,本來緊抿著的嘴唇鬆懈下來,揚起了自然的微笑。

這下子安惠真也把被沒收手機無法跟輝人聯絡的悶氣吞下了。

接下來五天的行程安排表發下來了,當晚安惠真在她的酒店房間召開了一次簡單的會議。因為對方的幕前幕後工作人員眾多的緣故,光是DANCER就有30名,要幫他們化妝也得花上四、五個小時,為著這緣故她不得不提前做好人手安排的準備。

雖說是個簡單的會議,但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十一點半了。

「你們會餓嗎?要不要出去吃宵夜,我請客?」

請客兩字話音甫落便引來整間房的人歡呼,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去附近的雞尾酒酒吧吃宵夜跟喝一點酒。

習慣工作期間不沾酒精的安惠真只點了梳打水,桌子攤著幾客披薩跟炸薯條,隨手取過一塊油膩的披薩進嘴裡、本來也沒有對這種時間的食物有過大盼望的安惠真意外地被那味道驚艷到了。

「哇,這完全是我的人生pizza!」這句話甫說出口就惹來了眾人的關注,大家也因為好奇取了一塊,本來觥籌之間的酒桌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專心沉默地在嘴嚼。

安惠真沒兩口就把整塊巴掌大的薄餅吞進肚子裡去了,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梳打水,下意識地想要把手往包包裡伸,摸了一會兒沒摸到那熟悉的形狀才慢一拍地想起自己的手機被沒收了。

悻悻然地把手從包裡抽出,安惠真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錶,心裡想這時間的輝人應該要吃晚飯了吧,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打起精神來煮飯呢,不然叫外賣也好,她深怕丁輝人因為太怕麻煩又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就把晚飯給省下了。

「安老師您的手錶時間不準啊?要不要我幫你調一下?」不知道是哪個眼尖的小伙伴居然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熱情地想要提供幫助,眼看他的手快碰到自己的手腕上了,安惠真才笑著搖頭。

「不是的,我是故意不調,這是首爾時間。」

腦袋沒轉過來的他愣住一下:「咦?為什麼啊,老師是不想回韓國的時候再調嗎?」

「哎呀,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哪,老師不調當然是有原因的,你不要多事了我們出去跳舞吧。」說著一群人就協力把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他給拖進了人來人往的舞池裡。

安惠真暗笑,心裡明白自己在他們眼中已經成為了不適合一起開玩笑的老闆,儘管她心態跟從前並沒有太大分別,可是識相的boss就應該要自己明白進退了。

她起身把信用卡交給旁邊默不吭聲在喝酒的室長,吩咐了幾句讓他們不要玩太瘋就先行離開了酒吧。

佛羅倫斯是個浪漫的城市,隨便走到一個角落都像是哪部歐美電影裡的場景似的。

唯一不浪漫的地方是安惠真只有自己一個,而且她開始想起了各式各樣的社會新聞還有義大利除了盛產披薩以外,扒手也是名產之一。

所幸的是剛剛的酒吧距離落腳處的酒店不遠,附近的路燈也有規律地每走兩三步就有一盞盡責地亮著,才讓安惠真心安了些。

順利抵達酒店的安惠真身子一倒就摔進了柔軟的雙人床裡,連續工作了14個小時的疲憊感瞬間湧上,讓她連睜著眼皮都感到費力。

餘光瞥到剛剛會議時放到床上的筆電,安惠真突然靈光一閃爬了起來,打開facetime輸入了丁輝人的名字,一通視訊順利地打了過去。

視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接了起來,來不及先開口就聽見丁輝人急切的聲音:「惠真?是你嗎?」

「內,是我。」

因為畫面延遲了一下,安惠真是在三秒之後才看見戀人那頭的畫面,輝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還是穿著那件沾了牙膏的T恤,瀏海亂糟糟的、還有一條呆毛豎起來了,讓她忍俊不禁地笑開來。

「你的手機不是被沒收了嗎,怎麼還能打視訊過來啊?」丁輝人似乎是擔心安惠真會隨時下線,又連珠炮的問了幾個問題:「你吃飯了嗎?有沒有水土不服?」

「傻瓜,我是用筆電的facetime打給你的啦,不用擔心。我也沒有不舒服,剛剛去了酒吧吃pizza了呢。」

「啊pizza…我也想吃。」丁輝人扁了扁嘴巴,很羨慕地瞪圓眼睛。

食物的話題讓安惠真揚起眉毛:「丁輝人,你老實回答,你有沒有乖乖吃飯?」

「有啦,你很囉嗦耶。」邊嫌棄卻又邊揚起嘴角的丁輝人看起來毫無說服力。

兩人隔著一個螢幕互相凝望,分明是一張熟悉得閉上眼睛都能精準地將對方所有特徵一一描述出來的臉,但是短暫的分離卻讓這些理所當然變得稀奇起來。

安惠真跟丁輝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上一秒還在甜甜蜜蜜的鬥嘴,下一秒語言就成了冗贅之物。

「「我想你了。」」

重疊的心意和話語在空氣裡交錯,兩個人愕然的同時都笑了出聲。

如果此刻輝人就在她眼前,安惠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抱在懷裡親到她透不過氣來為止。

她意識到自己是那麼愛眼前的女人,愛得連一分一秒都不願意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那晚,安惠真把插上電的筆電擱在右邊的枕頭才睡下,一如往常,她聽見睡在右邊的輝人呼吸時的細碎聲音還有她不時轉換姿勢的動靜,丁輝人還無謂地抱怨「這時間睡覺也太早了吧又不是國小生了」,結果自己沒過三十秒便安靜地睡著了。

輕聲呼喚了她的名字幾聲沒得到回覆,安惠真才確認輝人已經陷入沉睡之中,現在關掉筆電也沒關係了。

可是她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沒有主動把發出亮光的螢幕給拉下。

「晚安,輝人啊。」

像每個她們一起睡下的晚上般。

紀念日那天早晨,丁輝人如常的回學校準備下一個學期的教案跟教材,正在桌子翻找她前幾天做好的小鴨形狀剪紙,就有人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走到她面前。

「丁老師,剛剛有人送花過來,說是給您的。」教務處的老師吃力地將那束花交給丁輝人。

接過那束目測有99朵的玫瑰,丁輝人一頭霧水地從花束裡找出一張卡片,上面寫著「紀念日快樂,我一生的摯愛」。

丁輝人看了這麼肉麻的字句,嚇得差點把懷裡的花都摔到地上去,抱穩那束花之後忙不迗地把卡片甩到桌子去。周遭的同事看到輝人異常的大反應,都紛紛湊了過來。

「哇,好浪漫啊!丁老師是你的男朋友送的嗎?」

「今天是你們的紀念日啊?是準備求婚了嗎,還大清早就送這麼大束玫瑰花過來學校。」

此起彼落的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妒忌的話語包圍著輝人,她們一口一句「男朋友」讓她很無奈,實際上已經已婚三年的輝人更加對於「求婚」這種猜測無言。

「我想一定是送錯了,今天才不是我的紀念日。」丁輝人果斷地站起來,把同事正在傳閱的卡片一手搶了過來插回花裡去:「我要送回教務處,應該是搞錯人了。」

丁輝人步出教員休息室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後的眾多視線,她低下頭摸了摸戴在中指的婚戒,心裡對於她再一次無法承認安惠真的身份無比的失落。

從她們訂婚之初,安惠真就知道丁輝人選擇的是一個保守的業界,她可能永遠都無法向別人承認她的「室友」是她的人生伴侶,更加不可能將那屬於無名指的戒指戴在正確的位置上。

同事跟校長都只知道丁輝人有一個穩定交往中的「男朋友」,而那個「男朋友」給了她一隻戒指,僅此而已。

或許是因為今天是她們許下那個承諾三周年的日子,所以丁輝人份外的多愁善感。

把花退回校務處之後,丁輝人趁還有一點時間溜到了學校的後花園一個人靜靜待著。

是這間學校促使她跟安惠真重逢,但也是這間學校,令丁輝人無法光明正大地戴上自己引以為傲的婚戒。

她也想告訴全世界她擁有世上最美好的伴侶,想要同事們艷羨的不是一個從來沒存在過的「男朋友」,而是那個常常出現、每次都給同事們帶糕點跟咖啡的貼心「室友」,是那個會在她喝醉了心急火燎地趕來接人的「室友」,是那個傻得同意了自己把婚戒戴在中指假裝結婚這事從來沒發生過的「室友」。

丁輝人一直以為戀愛跟婚姻都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別人知情與否、認可與否之於她們根本不重要,可是就在剛剛自己脫口而出「今天不是我的紀念日」那一秒,她像是被自己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今天毀了。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偷偷地流了兩滴眼淚。

「你緊張嗎?」

安惠真在全身鏡前挑著衣服,看見文星伊在她背後握著馬克杯在喝茶,她笑意盈盈的問,讓她莫名地想到三年前的今天,這個姐姐也問過她相同的問題。

她們本來沒有打算在夏天結婚,可是考慮到她們度蜜月的時間,挑丁輝人暑假的時候是最好的了,所以最後放棄了當六月新娘的堅持,改為七月底、安惠真生日之後沒多久去加拿大註冊。

猶幸的是加拿大的夏天也不太熱,十多度的天氣穿婚紗還不至於會悶死人,加上那天風和日麗,她們就擅自當成上天也默許她們這段婚姻了。

那天文星伊難得捨棄了她保守的西裝,配合著安惠真穿了一條淡黃色的連身裙子,露出她纖細又骨感的肩膀來。

「哇,星伊歐尼,你今天穿得太美了吧,風頭都被你搶光了。」安惠真打趣的說道,轉身給了文星伊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後這句半稱讚半調侃的話順利獲得了文星伊式白眼一枚。

「不要再說這個了,你呢,緊張嗎?」

安惠真被文星伊抓住肩膀重新湊到鏡子前,她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的婚紗跟化妝,想起她曾經為別人化過無數個新娘妝,就是很少幻想起自己會變成其中的主角。

生於一個幸福甜蜜的家庭的安惠真,說對自己組織家庭這事沒幻想絕對是騙人的,但是經歷過太多失敗戀情跟無疾而終的單戀的她在遇見丁輝人以前,早就已經半放棄了這個夢想。

而當她遇見丁輝人那一秒,所有小時候憧憬過的、對未來伴侶的幻想都瞬間排山倒海地向她湧來,她只不過與她匆匆碰過一次面,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這個人一起步上紅毯過完這一生。

文星伊常常笑安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戀愛腦,只要有愛情了就能捨棄一切;可是安惠真後來才明白,以前那些不顧一切叫做狂熱,如同燒到沸點的開水一樣,終究會因為時間過去而冷卻,然而丁輝人不一樣。

「……當然緊張了,如果你即將要跟你此生的摯愛結婚,你也會緊張得快暈過去。」

「嗯,可是你跟輝人其實跟結了婚沒什麼兩樣吧,住在一起、一起養寵物、過年過節會輪流到對方的家……」文星伊如數家珍的算到一半就停下了,「即使這樣也會緊張嗎?」

安惠真點頭。

「在她面前,我永遠都會緊張,永遠都會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激動又膽怯,永遠都會想『我真希望和這個人在一起』。」

「哇,肉麻,肉麻死了!」文星伊誇張地捏著自己的臉,五官皺成一團,活像剛剛有人把整顆檸檬塞進她嘴裡似的,不過她最後還是笑開來:「恭喜你,黑金,你真的找到了你的命運。」

丁輝人是她的命運。

自從遇見了她,以前曾經摔過的跤、受過的傷、焦頭爛額地哭過罵過、所有巴不得從來沒發生過的瞬間全部都變得鮮明而清晰,她明白了過去這些傷痛的意義,都是為了讓她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因為丁輝人就在那些一切的盡頭等著她。

她相信的並不是命運或是愛情,她相信的是丁輝人。

那天她們兩個握著爸爸的手一起走進教堂裡,只有文星伊金容仙穿著伴娘禮服還有為她們證婚的神父站在紅毯的盡頭等著她們。

戀愛的盡頭如果是婚姻,那婚姻的盡頭又是什麼?

安惠真偏過頭來去看丁輝人,輝人也自然地回頭看向她,視線交匯的時候一道溫熱的暖流流進了胸口,而安惠真無比清楚這種感覺叫什麼。

愛。

她將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所以如同三年前的這天,安惠真的回答也一樣:「當然緊張,在輝人面前我從來都沒有不緊張過。」

丁輝人下班的時候又看見文星伊在校門口等她,她有些無奈地揉揉鼻子:「星伊歐尼,你再這樣我們很快就會傳出緋聞了。」

「哎呀,好朋友之間接下班什麼的簡直再正常不過了。」文星伊笑瞇瞇地比了個「請」的手勢,「我答應過黑金妮會好好照顧你的嘛,怎麼可以讓你在大好的日子裡還一個人呢?」

儘管推搪過很多次了,但是顯然文星伊跟她的好友安惠真一樣,並不是那種會因為別人三言兩語就放棄的人,所以最後她還是坐上了文星伊的車。

不同的是這次車裡並沒有金容仙,這讓丁輝人感到有些彆扭:「容仙歐尼這次不在啊?」

「是啊,餐廳就在她公司附近,就不用載著她多跑一趟了。」文星伊解釋完之後促狹一笑:「我怎麼覺得你很抗拒跟我獨處啊,是怕我吃了你麼?」

「……在歐尼你幫惠真寫了那樣的卡片跟送花過來之後是有點怕。」

文星伊一口口水差點噴在方向盤,「你怎麼知道是我送的?!」

丁輝人語重深長地看了文星伊一眼。

「因為惠真會知道我喜歡的花是雛菊,而且她不會寫得那麼油膩。」丁輝人至今忘不了那張字片上寫的話,讓她雞皮疙瘩掉一地。

「油膩?哪裡油膩了?安惠真真的跟我說過你是她一生的摯愛啊!」委屈地皺眉頭,文星伊還是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出了破綻。

聞言愣住了的輝人,「她真的說過?」

文星伊吐吐舌頭,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太急於為自己辯解賣了她的好友兼妹妹。

「是啊,就是三年前的今天啊。」

於是文星伊向她說了三年前婚禮舉行前的那個故事,丁輝人聽得發怔,低頭再看到自己還牢牢套在中指上的戒指時心下又一陣刺痛。

一直到抵達餐廳,丁輝人都沒有再開口說過話。

文星伊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但是又不好開口詢問。

把車停在餐廳前的文星伊讓輝人自己先進餐廳,她要去把車停好云云。丁輝人乖順地點點頭,背起自己的帆布袋走進了文星伊訂好的西餐廳裡。

「請問有預先訂位嗎?」

「有的,文星伊小姐,三位。」

「啊……文小姐……找到了,可是——」負責接待的侍應顯然臉有難色,「可是不是訂了三位,是八位呢。」

「八位?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丁輝人愕然地反問。

侍應又重新核對了一下文星伊名字的寫法,確認當天沒有另一個文小姐的訂位,回覆道:「真的是八位,您要不要重新確認一下?」

「不用確認了,是八位沒錯。」另一把聲音適時插了進來,丁輝人在聽見這聲音時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快速地扭頭過來看見了安惠真站在她眼前,她仍然無法馬上相信這是事實。

「那麼文小姐八位,請跟我過來。」

侍應走在她們前面,安惠真牽起了丁輝人的左手,把還在恍神的戀人拖進了餐廳裡。

餐廳裡除了金容仙跟之後進來的文星伊以外,還坐了丁輝人跟安惠真的父母,丁輝人進門就看見兩家父母相談甚歡,四人面前還擱了杯紅酒在小酌。

她驚訝地回頭看安惠真,感覺到對方收緊了手心的力度把她拉向前:「爸、媽,我們來了。」

這聲爸媽獲得兩家父母同時回應:「惠真輝人吶,你們總算來了,快坐下吧。」

丁輝人放下自己的包包在椅子,侍應忙著在她面前倒水,即使她人已經坐在這兒了,身邊的確坐著父母跟安惠真,但是她還是無法相信這些事都在短短的十分鐘裡發生。

看見戀人驚訝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安惠真感到自己似乎有義務解釋一下眼前的狀況。

清了清喉嚨,安惠真才緩緩地解釋起兩天前發生的事。

拍攝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中,來到第四天的時候,所有工作人員都疲倦得雙眼通紅,除了因為連續拍攝十多個小時令他們累得站著都能入睡,也因為這次主要是外景的緣故,他們的拍攝不得不受到天氣的影響,光是等待天氣轉好也浪費了不少時間。

而在這些等待的時間裡,工作人員除了拿攝影機拍攝一些幕後花絮之外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安惠真作為那位偶像的主化妝師,大多數時間都是背著她的化妝包站在他附近的位置待命,這也間接導致他們聊天的時間變多了,因此當他聽到兩天後就是自己的結婚紀念日時,他的眼睛瞪得銅鈴般大:「Oh my god,真的嗎?那你怎麼可以還在這兒工作,得快點回去韓國才行啊。」

「哎呀,這是工作嘛,沒辦法的事。」安惠真笑著擺手,「我相信她不會介意的。」

不可否認的是其實安惠真想過千百萬次自己在半夜偷偷溜出酒店回韓國的可能性,如果現在的她還是當初那個自由接單的化妝師,她早就毫不猶豫地落跑了:畢竟,還有什麼能比丁輝人更重要呢?可是現在背負著整間工作室的自己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因為這是她的夢想,她要為此而戰鬥。

「不介意?不不,你怎麼能相信這種逞強的話呢?結婚紀念日是兩個人一生只有一次的特別日子,除了你沒有人可以分享,這該有多寂寞啊?」

寂寞這兩個字咯噔一聲擊中了安惠真。

是啊,她的輝人是那麼怕寂寞的一個人,她怎麼可以放她一個人在韓國呢?

「可是拍攝……」

「你現在訂機票回韓國,我相信你工作室裡還有很多優秀的化妝師可以幫我化妝的,對吧?」

於是安惠真就千道謝萬道謝地離開了片場,風塵僕僕地回酒店辦了退房手續,一路飆計程車到機場,買了最快可以回韓國的機票。

抵達仁川機場的時候,安惠真撥打了一個她閉上眼睛都會打的電話:「星伊歐尼?我回來了,我需要你的幫忙。」

這頓飯可能是丁輝人連日裡吃得最舒心的一頓,笑得嘴角都快咧開了,連向來都不是她取向的紅酒也喝了四杯。

晚飯結束後,她們一起送父母回下塌的飯店,文星伊跟金容仙則在代駕來到之後坐上自己的車走了,最後剩下有幾分酒意的丁輝人跟安惠真。

「那麼我們也回家了?」

「嗯,回家了回家了。」說是要走了卻沒有動彈半分,丁輝人在安惠真用疑問的眼神看向她的時候,微微踮起腳尖摟住了穿著高跟鞋的安惠真脖子。「我好想你啊安惠真。」

回抱難得在公眾場合表現自己真心的輝人,安惠真用鼻子蹭了蹭戀人的額頭,「嗯,我也超級無敵想你,回家真好。」

她們決定走兩個地鐵站的距離回家,一路上輝人挽著安惠真,整個人都快黏上她的手臂了。面對這不太尋常的黏人,安惠真下意識地感到這親暱不是單純的因為思念的關係,不過在知道具體原因之前,她決定先享受一下再說。

抵達家門的時候,似乎是因為嗅到了安惠真的氣味,玄關門一打開就看到COMO擺著尾巴在等了。安惠真踢掉高跟鞋就抱起COMO,「COMO呀,我回來了,想我嗎?」

難得沒有瘋狂掙扎的COMO乖巧地「喵」了一聲,安惠真眉開眼笑地親了牠一下,「哎古我們COMO真乖。」

「那我呢?」

背後傳來幽幽的聲音把安惠真嚇一跳,回頭看到自家戀人孩子氣地噘著嘴巴看她,忙不迭地把COMO放回牠的小床後安惠真快步走過去抱住丁輝人。

「哎呀怎麼了嘛親愛的?」

「沒事。」一貫的丁輝人式倔強,垂下的眼簾卻又出賣了主人的真實感覺。

「真的沒事?」安惠真湊過去親她一下,再問:「真的沒事?」又再親一下,繼續問:「真的真的沒事?」

被親得滿臉口水的丁輝人皺著臉笑開了。

「你好煩。」

安惠真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當丁輝人眉眼彎彎地說,你好煩的時候,她是在說,我愛你。

洗過澡後盤腿坐在床上的丁輝人安然地享受著戀人幫吹頭髮的服務,頭頂微熱的風吹得她舒服地瞇起眼睛,像隻愜意的貓。

輝人的頭髮長及頸後,栗子色的髮色在燈光下更加柔和,安惠真邊幫她吹頭髮邊說:「輝人啊,頭髮長不少了,你要剪短還是繼續留長啊?」

沉吟了一下,丁輝人卻回答了一個無關的話題:「惠真啊,你會有時候希望我是個男的嗎?」

吹風機的聲音很大,安惠真沒聽清楚她的提問,扯高嗓音反問:「你說什麼?」

「我說!」在輝人提高音量的同時,吹風機被安惠真關掉了,以至於那句話非出於本意的用極大的音量吼出來:「你會有時候希望我是男的嗎!」

然後是一室突兀的沉默。

安惠真握住吹風機的手鬆掉了,想要把輝人的身子扳向自己時卻被按住了。

「……惠真啊,不要看我的臉,你就回答我的問題好不好?」

感受到背後的人呼了長長的一口氣,丁輝人聽見她嘆氣心猛地一沉,她幾乎有些害怕聽見這問題的答案了。

肩膀被溫熱的手臂緊緊抱住,然後是她令人安心的聲音響起:「我對未來伴侶的要求,就只有能跟我一起泡澡這一點而已。」

丁輝人紅了眼睛,泛濫的情緒洶湧得像是刮大風的海洋。

人有時候很奇怪,懸在半空的心被安撫之後便是無用的內疚順藤而上。

她知道安惠真是那個會為了她排除萬難的人,哪怕是對她的工作室影響至深的案子都可以因為她跑回來,自己卻連為她戴上婚戒這件事都做不到。

「惠真啊,明天……你來接我下班好不好?」

「嗯?當然好,反正其他人還在義大利,工作室也沒什麼大事,我想我可以休假一天的。」安惠真抱緊了輝人,在她的耳後印上一吻。「不要想太多,我會一直都在。」

也許是因為安惠真回家了,儘管有滿腹的心事,丁輝人還是無比順利地墜入夢鄉;然而她的枕邊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凌晨兩點三十四分,雙人床上還有一雙無比清醒的眼睛睜著。

安惠真發現自己無法忽視丁輝人睡前那番不明所以的話,她不知道輝人不安的到底是她們的關係抑或是他人的異樣眼光,她只能感受到她忐忑的心情,還有此刻即使在夢裡也緊皺的眉頭。

她不會懷疑輝人有想跟自己共渡一生的決心,否則的話她們三年前就不可能踏上那張神聖的紅地毯,但是偶爾,安惠真也會擔心自己能給的是否就是丁輝人要的全部?

安惠真伸出手指,輕輕的從輝人的眉心摸到她的鼻尖,最後停在那半張的唇瓣,即使已經共渡了一千多個日子,這張臉的輪廓還是能像當初一樣令自己魂牽夢縈。

她只是不知道有時候會顯得疏離的輝人是否也跟她有同樣的感覺。

暑假的學校沒有小朋友在操場跑來跑去的尖叫喧鬧,只有不怎麼令人愉快的行政工作跟寫不完的教案跟活動策劃。

下午三點正是大家吃完飯最睏集中力最渙散的時候,丁輝人正在埋頭工作,身側的同事已經忍不住拿著水杯過來跟她說話了。

「丁老師,現在是暑假啊,不用這麼勤快沒關係吧?」同事頭湊了過來去看她打的教案,然而焦點卻顯然放到了別的地方上去:「丁老師!你的戒指戴在無名指上了?」

當老師是一個孤單無聊的職業,大部分時間都是面對比自己小二十年以上的小孩子,也因為早起的關係無法負擔夜生活,生活圈子可以說是七十二行之中最狹窄的,因此面對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被無聊而激化成大事。

一般來說丁輝人是討厭這種多餘的關注的,但是今天是例外。

「是啊,其實我已經結婚三年了。」

當這句話終於說出口之際,丁輝人沒有想像中的焦慮和緊張,反而像是終於坦白自己砍了櫻桃樹般放下了心頭大石。

周遭的人被丁輝人的平地一聲雷嚇得呆立當場,靜默了十五秒左右,源源不絕的提問便開始冒出:

「丁老師你結婚三年了?!」

「為什麼沒有邀我們去婚禮啊?」

「所以你手指的不是情侶戒而是婚戒囉?暈,我還誤會了那麼久!」

「那你男朋友……不,你老公是什麼人?為什麼那麼神秘?」

丁輝人擺手打斷了他們此起彼落的提問,僅僅只是用一個神秘的微笑回答,留下一句「待會他會來接我下班」就拿起杯子去倒水,留下身後竊竊私語不停的群眾。

一覺睡到兩點鐘才醒來的安惠真又在沙發趴了一小時才肯起床吃她的第一頓,拿著逗貓棒甩來甩去陪COMO玩的同時眼睛盯著播放綜藝節目的電視機不放。

就這樣過了石佛般的兩小時,發現時間差不多了才急急忙忙地更衣梳洗,開車去接丁輝人回家。

只穿了背心短褲跟拖鞋的安惠真還在素顏狀態,把車停在校門前卻意外地看到幾個老師背著包包排在學校正門,彷彿在等候什麼重要大人物似的。

一頭冒水的安惠真關掉引擎下車,雖然不是很懂到底發生什麼事,但還是如常地發個KA TALK告訴丁輝人她到了。

安惠真看到訊息很快被已讀,然而輝人卻沒有任何的回覆。

聳聳肩,想著她可能正在忙就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手機,直到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安惠真才把手機收起。

丁輝人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安妞。」

「…安妞?怎麼了嗎?」安惠真孤疑地皺起眉。

「我後面是不是有一排老師在盯著我們看?」

越過輝人的肩膀看去,剛剛站在門口的老師們正在用老鷹般的眼神瞪著她們,被這莫名其妙的視線嚇一跳,安惠真點頭:「是啊,他們怎麼了?」

丁輝人伸出右手,露出戴上婚戒的手掌。

「我今天告訴他們,你是我的『老公』,所以他們都出來看看這秘婚三年的神秘『老公』真面目。」

來不及震驚便被丁輝人拉下來親吻,被嚇得腦海一片空白的安惠真過了十多秒才慌忙地推開。

「這…這樣真的好嗎?你的工作,你…呃,我是沒關係,不過……,你……」

看到伶牙俐齒從不堂皇的安惠真露出這種不知所措的模樣,丁輝人笑得更開心了。

「走吧,『老公』,我餓了。」

那晚安惠真跟丁輝人跑到公寓的頂樓看星,帶上了兩瓶啤酒跟炸雞的她們躺在野餐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然後她也總算從丁輝人口中聽到了自己不在的幾天裡她經歷的事,安惠真揉揉她的頭髮,無奈地嘆氣:「傻瓜啊,我又不介意這些。」

丁輝人喝了一大口啤酒,舒爽地皺起臉,笑道:「說出來舒服多了,雖然我可能會因為這樣要換工作了。」

安惠真看著一顆很遠很遠的星,輕聲說:「換工作就換唄,大不了我養你。」

「不,我不要你養我。如果可以天天跟你一起上班下班那該有多好?」丁輝人把頭枕在安惠真的肚子上,聽著她呼吸時的起伏,突然有些傷感。

雖然她說得毫不在乎,但是想到要離開待了多年的學校跟教育界,再也見不到那些天真地喊她「丁老師」的可愛學生,心裡多少還是惆悵。

「嗯……我也想跟你一起上下班。」

「真的嗎?你的工作室放棄也沒關係哦?」丁輝人爬了起來,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樹熊一樣抱住了安惠真的腰,開玩笑地拿鼻子蹭蹭戀人的臉頰。

安惠真沒看輝人,依然在盯著天空的某個光亮點看:「是啊,能跟你在一起就好。」

那晚丁輝人終於知道婚姻的盡頭是什麼。

婚姻的盡頭什麼都沒有,但是一路上都會有彼此牽著手走過的痕跡。

因為安惠真,她才明白人是有可能反覆地愛上同一個人的。

就在星光閃耀的那個晚上,丁輝人悄悄地把眼淚抹在對方的衣服上,聽著自己雀躍的心跳聲,翻身吻上了安惠真的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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