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人鱼
Jane
画家辉x人鱼安
我自己蛮喜欢的一篇!(虽然不太会起名字...
-1- 人鱼的歌声
穿着衬衫和棕色马甲的画家拎着自己的手提箱,交了钱,跟在最后上了船。
画家站在甲板上,背靠着栏杆,黑发在风中飘扬。她看着船尾熙熙攘攘的临海小镇在视线里彻底隐去,她才转过身来,压低了自己的八角帽。
有水手大叔过来跟她搭话,“不是我说,跟着我们出海的女生真的很少见。”
丁辉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脚边的沾着几块颜料渍的箱子,“出海取材。”
“嚯,大画家啊?”水手有点惊讶。
丁辉人摇摇头,“没到那个程度。”
“不过那样的话为什么要坐我们货船啊?”水手皱起了眉头,“你想取材的话,我认识几位专门带游客划观光小艇的村民,回去我介绍…”
“不用了,”丁辉人打断他,“反正不会回来了。”对上水手疑惑的目光,丁辉人连忙改口,“我是说,我会在目的地留得比较久,或许不跟这条船回去了。”
“那样啊,”水手不疑有他,“那就坐隔壁商队的船回来吧。沿线风景好一些,而且还不用经过‘那个’地方,比较安全。”
“什么地方?”
“什么?你这都不知道就上我们的船吗?”水手有些惊讶。
“我…我随便找了一艘就上了。感觉没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水手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害怕,声音都轻了,仿佛怕会惊扰了什么,“我们会经过海妖的海域。”
“海妖?”丁辉人对这个故事颇有兴趣。
水手点点头,“经过那个海岛旁边的时候,你就会听见她的歌声。她用歌声蛊惑航海者,水手都会近乎失神地驻足倾听,最后船会因为失去掌控而触礁沉没,船上的人就会成为海妖的食物。”
丁辉人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船长召集所有人一起给整船人的耳朵封上白蜡的日子。
“你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这至少要保持大概要两个小时。”这是耳朵封上蜡之前,丁辉人听见船长说的最后一句话。
丁辉人像前几天一样,靠着栏杆看单调的海景。只是今天她多了一份期待。她咬着下嘴唇,控制不住地用脚尖断断续续地敲着甲板。
丁辉人低头看着表,在接近半程的时候,抬手就拔下了自己的耳朵上的蜡。
海岛其实很近,今天又没有大风大浪,丁辉人半身趴在手提箱上,没有游多久,就看见了树林的影子。
手提箱比人先搁浅在沙滩上。她跌跌撞撞爬上岸,抱着她的箱子,循着歌声在海岸线上狂奔,身上还往下滴着水。
丁辉人运动一向不是很好,游泳和奔跑让她体力接近枯竭。
终于,在再也走不动之前,她如愿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
是在礁石上歌唱的人鱼。
暗红色的卷发,曲线优美的肩背,鱼尾鳞片上柔和又绚丽的光芒。
当然,还有摄人心魂的歌声。
丁辉人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丁辉人闭上了眼睛,听着人鱼略带沙哑的声线,演绎着只属于她的歌曲。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是任由自己的眼泪滑落下来。
她听了好久,直到歌声接近尾声,她才继续走向礁石上的人鱼。
丁辉人蹬掉了灌满水的皮鞋,沙滩上没有碎石,有的只是凉凉的细沙,触感很好。接着,她又摘下了自己的八角帽丢在脚边。
或许是动静有些大,人鱼转过身来,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来到海岛上的人类——而且这个人类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容。
人鱼的歌声没有因此停下,反而因为她们的对视,变得仿佛是为她而唱。
丁辉人终于在礁石下放下了她的手提箱,有些笨拙地往上爬。
礁石不高,大概只到腰间。礁石上方很平整,也很宽阔。人鱼就半躺在那上面。
丁辉人干脆跪在了人鱼的面前,伸出手去捧住她的脸。
人鱼的歌声渐渐停下,尾巴剧烈地晃了晃,最终还是没有躲开。
丁辉人的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歌声一起逐渐落下。她闭上眼睛,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人鱼,为什么你的歌声那么悲伤?”
人鱼瞪大了眼睛。
丁辉人做了一个深呼吸,再次开口,“你…啊——!”
随着扑通一声响,丁辉人整个人掉进了海里。沙滩边上的海水很浅,只到小腿的高度。丁辉人扑腾了两下,很快站了起来,湿掉的头发全部贴在脸上,比刚才还湿得彻底。
人鱼维持着刚才的坐姿,皱着眉头看着她,刚才把丁辉人一把扇下水的尾巴在礁石上不住地拍打。“你打扰别人唱歌很没有礼貌。”
正在拧干自己头发的丁辉人动作一顿,“你、你会说话?”
“我都会唱歌了为什么不会说话?”
“那也是哦…”
“只会发出声音,没有语言能力的那些是水怪!”尾巴拍打的声音好像更响了。
“我没有说你是水怪的意思…”丁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却看见一旁自己的手提箱被涨潮的海浪卷走,正漂浮着往更远的地方,“我的画!”
她急急忙忙半游半走地赶过去,捡回了自己的手提箱。
一回头,礁石上已经空空如也。
丁辉人就这样抱着箱子,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出神。
-2- 烤鱼和画展
丁辉人在沙滩上支起了篝火。
她的手提箱是高价定制的防水箱,所以她得以立刻换上了干爽的新衣服,把湿透的衬衫晾在在篝火旁边简易的树枝架上烘干。
不过,她高价的箱子可不是为了装衣服的。
丁辉人把头发扎起来,开始检查她带过来的画、素描本和画具。确认一切都好之后,丁辉人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油画一幅一幅地插在沙滩上。由于手提箱的尺寸限制,她带来的画都大概只有小臂宽,数量刚好足够在篝火周围摆了一圈。
丁辉人看着眼前的小型画展,心情变得有些愉悦起来。
画家突然来了兴致。
丁辉人坐在刚才的礁石上,一边吹着海风,一边描绘着海边的夕阳。
丁辉人太过沉浸在画里,没有意识到自己身旁什么多了个人——哦不是,多了条鱼。
“我的鳞片是有些浅紫色的,不是白色。”
“哦,我刚才看不清楚。”丁辉人从善如流地挤了紫色的颜料在调色板上,用笔晕开,“不过反光看起来有些七彩的感觉,这个应该没错。”
“嗯,有阳光的时候就会这样。”
“啊!”丁辉人差点把画笔扔下海,“你什么时候——?”
人鱼拨弄着自己的红发,“明明是你坐在我的礁石上。”
丁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着笑,稍微挪开一点,“你也坐。”
这本来就是她的位置。所以人鱼毫不客气地伸展开自己的尾巴,在礁石上躺下,把丁辉人刚刚让出来的位置都占了。她改成侧躺,手支着头,看着眼前继续认真地画油画的画家,“你为什么会找过来?”
丁辉人抬头看看她,又低下了头,“不是说,人鱼的歌声会诱惑航海的人,然后把它们骗过来吃掉吗?”她一摊手,“就是这样啦。”
“我从来不做这种事。”人鱼直起身子探过去,用手挡住她的画,逼她和自己对视,“所以你是想把自己送到我面前,让我吃掉吗?”
“唔…”丁辉人脸都红了,抱着画往后缩。
礁石就那么大,坐两个人已经有点挤了,她再往后一退,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一倒,眼看着就要第二次掉进海里,人鱼伸手一把揪住她的领子。
丁辉人松了一口气,结果下一秒就又屏住了呼吸。
人鱼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拉,两个人的距离之紧,丁辉人能闻到对方头发上海水的味道。就这样和人鱼对视着,丁辉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刚才只在脸上的一抹红,从脖子蔓延到耳朵尖。
“你是在害羞吗?”人鱼轻轻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你刚才凑上来的时候不是挺主动的?”
“我…”丁辉人偏过头,“那只是…”
在她支支吾吾的时候,从海里突然跃出来的鱼掉在人鱼的怀里。人鱼眼睛一亮,比起丁辉人,她现在好像对食物更感兴趣。人鱼松开了丁辉人,抓起鱼看了看,张口就准备吃。
“别!”丁辉人伸手去抢,“这是生的——”
或许是太过突然,毫无防备的人鱼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鱼被抢走,又眼睁睁地看着鱼在根本不会抓鱼的丁辉人手里拼命扑腾,甩了两个人一身水之后,快活地跳回了海里。
人鱼的手还停留在捧着鱼准备吃的动作上,眨眨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丁辉人的手,越看,眼睛就瞪得越大。
“老天爷啊!”人鱼难以置信地指了指丁辉人,又指了指海面,声音都有些发抖,“真是壮观啊!”
丁辉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有点滑,哈哈哈哈。”
她看着人鱼又开始不耐烦地用尾巴拍打礁石,丁辉人脖子一缩,“我只是想给你烤熟了吃…”
甩来甩去的尾巴在半空中一顿。
丁辉人趁热打铁,“烤鱼很香的!生吃就非常不卫生。”
“你见过哪个海底生物吃东西不是生吃的?”人鱼有些无语。
“没有…但你要试试当第一个吗?”丁辉人手比划了一下,“第一个吃烤鱼的海底生物?”
尾巴这次彻彻底底地摊平在了礁石上。
但是很快又以另一种频率晃了起来,“好啊!”
丁辉人在树林里捡回来了足够的树枝,选了几根削尖了准备拿去烤鱼,剩下的就堆在一边,当作今晚篝火的燃料。人鱼除了鱼之外,竟然还带来了扇贝。
丁辉人挽起了衬衫的袖子,掏出匕首,利落地把鱼开膛破肚。
看着她熟练地用刀背给鱼刮磷,人鱼整个身子一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上的鳞片。
丁辉人余光看到她的动作,没忍住笑了出声,被瞪了。丁辉人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继续手上的动作,把处理好的鱼用削尖的树枝穿好,插在篝火旁边。扇贝就更简单了,直接丢进火里就行。
丁辉人跑去海边把手洗干净,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人鱼在认真地看放在沙滩上的画。
她放缓了脚步,轻轻地坐在了人鱼的旁边。
“丁辉人。”
“嗯?”丁辉人下意识地答应一声,随后惊讶地侧过头看着她。
“每一幅你都有署名啊。角落里,蝴蝶上,花瓣底下。”人鱼也转过头去看她,“很有意思嘛,丁辉人。”她又重复了一次她的名字。
“好美。”看着看着,她慢慢嘴角带了笑,“你画这些画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嗯。”丁辉人也笑了。
“我其实…”人鱼挠挠头,叹了一口气,“根本就不懂。我对绘画的知识根本一窍不通。没法给你什么有用的评价。”
“不要紧。”丁辉人手撑在沙滩上,“说说看?你的看法。”
“唔…即使完全理解错了也不要紧?”
“来嘛。”
“你没有上色那张人像,”人鱼指了指,“好像海底的那种很长很长会把自己绕成一团的虫子。”人鱼努力试图比划。
丁辉人笑得发抖,“还有呢?”
“这个的颜色像是珊瑚和水母一样。”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不对…是比珊瑚还漂亮。”
“哦哦…!”
在这个专属于两个人的迷你画展里,画家坐在沙滩上,听着完全外行的人鱼用海底的语言絮絮叨叨关于自己的画。
真的很有趣。丁辉人想。
人鱼突然安静下来,抬起手抚摸上了某一幅画。
“怎么了?”
“这个总给我一种不是很好的感觉。”
“为什么?”丁辉人眨眨眼睛。
“不知道。”人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明明看起来跟别的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她耸了耸肩,继续颇有兴致地盯着丁辉人的画看。
而丁辉人则看着她出神。
傍晚的天色很暗,深蓝色的天空一直延伸到远处,和海平面相接。人鱼的脸一半被篝火有些飘忽的光芒照亮,染成了橘黄的颜色。欣赏画时温柔的眼神,因为认真而不自觉抿起来的嘴唇,还有不安分的尾鳍。
丁辉人觉得有某种说不清的感觉占据了自己的内心。
“丁辉人,”人鱼像是终于结束了她的品画之旅,揉揉眼睛,“我饿了。”
“鱼应该好了。”丁辉人回过神来,默默收回了想去摸那头红发的手。
人鱼捧着烤好的鱼吃得非常开心,几乎是吃一口就要感叹一声,频频点头,眼睛都开心得眯起来。她很快吃完了一条,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丁辉人。
“那两条大的鱼还没好。”
“哦…”人鱼叹了一口气,鼓起腮帮,盯着篝火旁边的大鱼,一脸失望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丁辉人哭笑不得,想了想,把手里的半条递过去。人鱼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反正等下那条分她一半就算扯平了。
丁辉人神差鬼使地,把白衬衫的袖子抓在掌心,伸出手去给她擦嘴角的残渣。
人鱼正在努力地把那半条鱼和树枝分离,头也没抬地任她摆弄,甚至很自然地侧过脸把另一边嘴角也往她的袖子上蹭。当然,全程眼睛没离开过那条鱼,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鱼头烤了还是不好吃…”
等到所有烤鱼连带着扇贝被两人消灭干净,人鱼终于满足了。两人并排躺在沙滩上,人鱼随着海浪声断断续续地哼着没有意义的音节。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侧过身子,手撑着下巴盯着她看。
“你说我的歌声很悲伤。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丁辉人耸耸肩,“可能艺术家就是比较多愁善感吧。”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歌里到底在唱什么,你是唯一一个听懂的人。”人鱼笑了笑,“大部分人连听都不打算听。”
丁辉人皱起了眉头。她猛然记起,所有途经此地的人都会以白蜡封住耳朵。
她的声音从不被听见,又谈何听懂。
而他们对人鱼的歌声惊惧的原因——那些海妖吃人的传闻,现在看来,其实是彻彻底底的偏见。
早已不知道是从何处、又是为何流出的传言,在恶意下发酵变质。也有人或许对她没有恶意,但是,一边是只需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一边是踏进人鱼的海域求证,当一个愚昧的人显然轻松很多。
只是,在传言的受害者看来,愚昧和恶意的差别并不是很大。
丁辉人转过身来,看着人鱼的脸,欲言又止。
她哪里是什么吃人的海妖,不过是被偏见桎梏的人鱼。她一开始的歌声大概远没有这样悲伤,一定也跟她心目中海底的珊瑚一样色彩斑斓。
丁辉人想伸手去抱一抱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付诸行动,对方抢先一步扑进了她的怀里。
“谢谢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鱼终于松开她的怀抱。
丁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人鱼在自己的尾巴上摸了很久,“嘶…”她因为疼痛倒吸一口气,然后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丁辉人的掌心,“给你。”
丁辉人看着手上的在黑暗中也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鳞片,一时愣住了。
“再见。”人鱼笑着拢起她的手指,让她把鳞片握住,想抽回手的时候,却被丁辉人一把拉住。丁辉人感觉自己喉咙发紧,“你…你不能走。”
“嗯?”
“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个啊…我叫安惠真。”人鱼摇了摇她的手,示意她松开。
丁辉人抿着嘴,她依旧不舍得放手,着急得甚至没空仔细想一次人鱼的名字。
“能不能——能不能留久一点…”丁辉人中气十足地开了头,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却徒然跌落到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安惠真笑了。她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傻瓜。”她凑过去在丁辉人的脸上落下一吻,在对方怔愣的间隙,抽回手,跳进了海里。“人鱼在岸上过夜会脱水的。明天见。”
丁辉人捏着手上的鳞片站在海边,再次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出神。
-3- 日常
丁辉人蜷缩着躺在了篝火旁边。
倒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害怕。
“啊…”她枕着自己的箱子,发出模糊的呻吟,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羞。
她刚才讲的那些话,跟表白有什么差别?
可是…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鳞片。安惠真的反应,跟答应她的表白又有什么差别?
这下,丁辉人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在沙滩上滚了好几圈,除了浑身是沙之外,兴奋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变少。最后她干脆坐了起来,抖落掉身上的沙子,开始收拾她摆在沙滩上的画。
她每拿起一幅都要仔细欣赏一番——毕竟都是心血之作,然后再仔细地放进箱子里。本来是想着做些别的事情转意注意力,结果满脑子都是要怎么跟安惠真解释每一幅画的灵感。
当丁辉人拿起那幅画的时候,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把它收进自己的箱子里。
她把手提箱锁好,又捡起那幅画来看。她皱起眉头反复端详,看看看着竟然笑了。
丁辉人站在海边,手一甩,把那幅画抛进了夜色下显得黑沉的大海里。
丁辉人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什么爬过了自己的手。她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却看到一只螃蟹挥舞着全部八条腿奋力地往海的方向跑,最后如愿被海浪一把卷走。
“啊…走掉一只。”身后传来安惠真的声音,有些闷,还带着一点回响。
丁辉人惊喜又疑惑地一回头,只看见地上摆了一堆的螃蟹和虾,估计又是安惠真带过来的。而安惠真本人,把一只破破烂烂的铁锅扣在头上,看起来正玩得很开心。
丁辉人忍住笑意,悄悄跑上去猛地敲了一下。
“噔——”
“嗷——!”
“哈哈哈哈哈哈!”
铁锅的回声,安惠真的叫声,和丁辉人的笑声同时出现。
丁辉人准确地接住安惠真愤然丢过来的虾,“这是怎么回事?”
“早餐。”安惠真又抓起一把虾扔过去。
“哎…”丁辉人侧过身躲过,蹲到安惠真面前,抓起锅扣在自己头上,抿着嘴看向她,“不要生气嘛。给你敲回来吧。”
安惠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脸上带了笑,“哼。”打算报复性敲一下的手也在看到丁辉人脖子上挂着的鳞片时,改成挠了挠她的下巴,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轻飘飘地往上扬,“算了。”
“嘻嘻,”丁辉人把铁锅摘下,“可是这都是生的。”
“所以给你带了锅。”
“哇塞,哪里捡的?”
“找了随便一个沉船。”
虽然安惠真说的很轻松,但是丁辉人知道没有船肯靠近这里,沉船肯定在很远的地方,还要刚好有口锅,可不好找。
“好。”那就不能辜负她的心意了。
简易木架上吊着一口铁锅,盛着树林里找来的淡水,正在柴火的加热下咕噜咕噜冒着烟。
丁辉人逐一把地上的那些海鲜扔进去。看到安惠真眼睛发光看着锅里的食物,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时候,丁辉人突然觉得自己彷佛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自动烹饪机器。
但是在安惠真把螃蟹掰开之后递到她手里,“你吃。”然后才伸手进锅里捞下一只的时候,丁辉人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吃!”丁辉人瞪大了眼睛。
安惠真得意地笑了,“我们这里的海鲜都很好吃啦!”
“那这个呢?”丁辉人一把捞起她的尾巴,抱在怀里,“这条鱼呢?好吃吗?”
“嗷!”安惠真叼着蟹壳,甩甩尾巴,“这个啊,没试过。”
“我闻闻…咸的。”
“不然咧?哎哎哎别真的下嘴!啊!”
只是想开个玩笑的丁辉人被人鱼的尾巴再次甩进了海里。
她浑身湿透地从水里爬起来,对上了赶来的安惠真一脸焦急的目光。她捧着丁辉人的脸,“对不起…没有伤到吧?”她清楚自己赖以生存的尾巴的力道有多大。
丁辉人的脸有一道红痕,但不是很痛。丁辉人一笑,展露出她的酒窝,“没事。”
安惠真松了一口气,捧着她的脸又看了很久,最后目光定在丁辉人的笑容上。
“我可以吻你吗?”突如其来的直白请求。
丁辉人猛地把视线移开。却在片刻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人鱼的吻带着某种来自海里的气味。和她红色的头发、发光的鳞片一样独特又迷人。柔软的唇舌似乎都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咸味。
而画家身上的皮革和颜料的味道,混合着日晒带来的熨帖气息,也都被悉数接受。
这个吻很绵长。她们很投入。
投入到完全忘了她们其实不是在沙滩中央的篝火旁,而是在海的边上。
也投入到完全没有注意到即将兜头盖脸砸下来的巨浪。
“啊————!”
热恋期的约会也要小心留意周围的环境才行呀…
接下来的一整天,安惠真忙着研究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类发明”——其实就是丁辉人箱子里的日用品还有画具,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断发问。
“这个是干什么的?”
“肥皂,洗澡用的。”
“噫,手感好恶心。”
“它就是这样的。等会…你别拿去浸水…”
“噫,更恶心了。”
“我…它其实…算了…”
丁辉人背靠礁石坐着,无奈又甜蜜的笑容就没停过。她不停地要抬头回答安惠真的问题,或者阻止她把东西塞进嘴里吃。
但是这没有妨碍她的落笔。
安惠真终于折腾够了,转身靠在丁辉人的肩膀上。丁辉人也刚好完成一个素描画像。
安惠真看她停了下来,就伸手去翻。
日出日落、篝火、海浪、礁石、海螺海星,画家把这两天以来所有的见闻都绘制在了素描本上。虽然只是简单的黑白画,却跳动着夏日的颜色。
但是里面其实更多的是人鱼的肖像。正脸、侧脸、喜怒娇嗔跃然纸上,还有那条灵活的人鱼尾巴。
虽说她当然希望画中人亲自欣赏自己的画,但是丁辉人此时还是略有些羞赧,轻咳两声,“咳,你随便看看就好。“
“辉人,丁辉人,”安惠真把抓着她的手晃来晃去,“你要不给我画张裸画吧?”
丁辉人一手把她拨开,“你你你…当然不可以…”她到现在都还没习惯安惠真的直接,总会被吓到下意识地拒绝。安惠真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丝毫没有丧气,依旧一脸期待地盯着她。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丁辉人把头偏过去一边,拿素描本盖住自己的通红的脸,“我知道了…争取这辈子给你画吧。”
安惠真捧着素描本,笑得很是开心。
-4- 往事
丁辉人今天一早就醒了。因为安惠真昨晚神神秘秘地说会给她惊喜,还说和自己的声音有关,逼着她听了一次又一次当初的那首歌。丁辉人自然是认真听了,可是想来想去都没琢磨出来到底有什么特别。
所以整晚都没睡好。丁辉人揉揉眼睛,想着要是不够惊喜的话她一定要安惠真拿多点海鲜来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毫不费力就锁定了礁石后面冒出来一半的红色小脑袋。
“惠真,我…”丁辉人的笑容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惊喜”就是…“你…你…腿?”丁辉人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
人鱼漂亮的尾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修长的腿。
因为紧张和不适应,曾经的人鱼现在低着头,有些不安地用脚趾头抠着地上的沙子。
丁辉人连退几步,冲回去箱子旁边抓起干净的衬衫,又用更快的速度冲回来给她盖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丁辉人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腿,颇有些难以置信。
安惠真在丁辉人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猛地一缩,又慢慢放松下来。她抿着嘴没有说话,但神情颇为得意,一副等着丁辉人夸的样子。
丁辉人看着她却皱起了眉头。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安惠真对着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沉默的。突然得到的双腿、还有昨天突然逼着自己多反复听她唱歌——
传说里,人鱼用她最宝贵的声音换来了行走于陆地上的机会。
丁辉人眼眶突然就红了,“你该不会…”
其实安惠真自己也知道,这么明显的变化瞒不了多久。她摸索着从丁辉人马甲的口袋里掏出她的本子,抽出笔,在空白的页上歪歪斜斜地开始写字。安惠真的字像初学写字的小孩子一样,不仅力度像是要把纸戳破,还写得歪歪扭扭。
丁辉人接过本子,努力辨认她的字迹。
安惠真有些忐忑地看着她,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没想到丁辉人一把拍开她的手,把本子往安惠真怀里猛地一扔,“你到底在干什么?!”
安惠真被她的反应吓到,愣在原地,素描本砸到她身上之后滚落在地上。她不知道为什么丁辉人会突然生气。
丁辉人低着头,垂下的头发挡住了安惠真的视线。但是看她不断抖动的肩膀,安惠真还是能察觉到她在哭。
安惠真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手忙脚乱地捡起本子翻开,又准备写些什么。
丁辉人按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满脸泪水却突然笑了,露出有些不整齐的牙齿和酒窝,“说不了就别说了。听我讲好不好?”
安惠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丁辉人在她面前坐下,给她整理了一下盖着的衣服,才缓缓开口。
“对不起。其实你没有猜错,那一天,我不是因为你的歌声来找你的。”
其实画家不怎么出名,充其量只是某个城镇里少有名气的替人画肖像的画师而已。偶尔也会接点插画的工作。
她喜欢各地美丽的风景,赚到的钱都拿去旅游、买画具和喝酒,生活也就这样过着。
某一天,路过此地的某位大师发现了她,说要带她的画去城里最大的沙龙展览。展览很成功,来找丁辉人订画的人络绎不绝,她的画也在沙龙里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
画家觉得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遇。钱倒是次要的,能有更多人欣赏和交流自己的画,才是最开心的。
只是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
虽然被误解是所有表达者的宿命,作为一个画家,她也乐意自己的画被人带上自己的理解去解读,误读也无所谓,某个她自己都没想过的角度,甚至会成为她们交流里的有趣部分。
但是恶意的曲解,就是表达者的梦魇。
况且曲解的目的往往是无端的指责,或者以此为借口的抨击。
明明某些画她只是为了表达当下的心情,可以说除了纪念与美观之外,没有什么深重的意义。
画家怎么都想不明白。
情况愈演愈烈,她的心境也越来差。
于是,她在某个夜晚,终于被某个可怕的念头俘虏。
画家怀揣着告别的心情,细致地画好了她的绝笔。然后和自己最心爱的画具和几幅油画一起放进了手提箱里,在陌生的城镇踏上了不知去向的船只。
她喜欢大海,所以,在这里结束一切应该是个好选择。
也是个很有艺术家气息的选择——她想。
只是没想到遇到了一点小插曲。
“你不知道吗?这里有用歌声诱惑航海者的人鱼。”
画家眼前一亮。
她听过许多关于人鱼的传说,要是能亲耳听见人鱼的歌声,真是一桩奇遇——反正她现在不必担心什么生命安全的问题。
再说了,还有什么比不顾一切地追随着传说中人鱼的歌声而消失在海上更浪漫的情节呢?
她从帆船上跃下的时候,满心想的是自己的事情,人鱼的歌声似乎只是衬托她内心想法的悲壮乐曲。
然而,当她驻足在沙滩上,亲眼看见那位红色头发和漂亮尾巴的人鱼的时候,当她真正开始聆听的时候——
她本来想着让人鱼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她却因为听到了人鱼的歌声而害怕起来。
不是后悔或者退缩,也不是人鱼让她惊惧。
只是她突然不想死了。
她沉溺在人鱼的歌声里。因为她听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悲伤。
她也沉溺在人鱼看向自己的眼神里。
她不忍心她的歌里充满这样的悲伤,想保护她、想成为她的后盾,想听她的歌里充满快乐而安心的气息。
也想用自己的画笔永久保留这一个画面。
于是,她从另一种意义上被人鱼的歌声所诱惑。
她走上前去,捧着人鱼的脸,贴上她的额头。
“为什么你的歌声那么悲伤?”
人鱼总是以为是自己有幸遇见唯一能懂自己的听众和知己。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画家找到了活下去和重新执笔的理由。
-5- The End
“我好久没有和人那么愉快地讨论过我的画了。你不喜欢的那幅画呢…就是我离开家之前、我曾以为是最后一幅的画。现在看来真是充满了阴郁的感觉,被我扔掉了。”丁辉人像最开始那样把额头贴上去,闭起眼睛,声音早就已经哽咽,“是你的歌声救了我啊。”丁辉人摸上她的脖子,“所以不要为了我这样,用你的声音去换,不值得。”
安惠真笑了笑,翻开了新的一页,写好后递了过去。
“我不后悔。”
丁辉人突然抱着安惠真就嚎啕大哭起来,安惠真有些无奈地回抱她,拍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我才不是为了你,哼,我也想去人类世界看看嘛。”安惠真看自己的幽默好像并没有凑效,叹了一口气,语气温柔而认真起来,“虽然我刚刚才知道这一切…原来是这样…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但是我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因为你带给我的同样也是无可取代的,你也在改变我的人生。你是我唯一想要把歌送给你的人,是我的灵魂伴侣,也是我的恋人。”
安惠真正想把头伸过去吻她,却又突然停住。她不可置信地摸着咽喉,眨了眨眼,怎么自己又能说话了。
一低头,脚上正在重新长出鳞片。
丁辉人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她听着安惠真的告白,哭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她早就在安惠真开口之前,把脖子上的鳞片项链扯了下来,把它按在了安惠真的大腿上——鳞片是安惠真和人鱼形态唯一的联系,总得试试。
不过看样子好像真的凑效了。
不过,丁辉人胸前的皮肤开始裂开几道伤口来。虽然没有血迹,但是伤口在慢慢变宽变深。丁辉人逐渐感到无法呼吸。完了,这个魔法的代价好像有点大,丁辉人昏迷之前这样想。
安惠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样的状况,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皱着眉头细细打量那几道伤口,却突然愣住了。
安惠真摸摸自己耳后的鳃,又摸摸丁辉人的“伤口”。
“呃啊——”丁辉人终于从窒息的感觉里挣脱。她赶紧深呼吸几口。“吓死我了刚才…”
丁辉人突然愣住。
这是在海底。
清晨的日光从头顶倾泻下来,随着海面的晃动不断变幻着。海水很清澈,能看到许多色彩斑斓的鱼,和叫不出名字的海底生物围着她们打转。
安惠真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她,两个人一起浮在海里,头发不规律地漂浮着。安惠真看她可以开口说话,明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或许这才是女巫真正的魔法。
丁辉人被突然灌进嘴里的海水吓了一大跳,但是她能在海底呼吸这件事,给她的惊吓更大。
她摸摸自己锁骨旁边的正在随着呼吸律动的鳃,“好神奇。”
安惠真的笑就没有停过,“那你以后要学学怎么游泳了。”
丁辉人还没说话,旁边一条橙白想间的小丑鱼甩甩尾巴,在丁辉人的凹下去的酒窝里迅速啃了一口,又在丁辉人伸手去抓它的时候游得飞快——不管是地面还是水底,丁辉人都不会抓鱼。
丁辉人捂着脸,一脸委屈地转头向安惠真求助,“它亲我。快抓它。”
“啊?”安惠真皱着眉头掰开她的手,“亲哪里了?让我看看。”
丁辉人乖乖地偏过脸。
“我也要亲。”安惠真迅速亲了一口。
“哎你…!”丁辉人一把抱住她,“算了,好歹这条我能抓到。”
安惠真就只是笑。
小丑鱼又回来了,似乎是很喜欢丁辉人,好奇地在她身边不断晃悠。
“啊——!”丁辉人也认出了它,非常激动,“惠真快——!”
水底的世界没有重力的感觉,丁辉人忘了自己还窝在安惠真的公主抱里。她激动地下意识猛地一个抬脚,直接揣在安惠真脸上。
这回,换安惠真捂着脸,委委屈屈地盯着她。
“啊对不起,”丁辉人连忙伸手去安抚她,确认她没有大碍之后,“踢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你抄袭我的创意!”安惠真听上去非常生气,但早就已经侧过脸向她索吻。
“所以,如果把那片鳞片又拔下来的话,会不会变回去?”
“不知道,可以试试。”
“是哪片来着…”
“啊!别乱摸!我自己来啦!”安惠真一把拍开她的手。
“为什么不行嘛…”丁辉人边说甚至边多摸了几下。
“如果换算成人类的行为,你这是在反复摸别人的大腿。很变态。”
“那拔鳞片算什么行为。”
“唔…”安惠真思考了好一会,“拔、拔腿毛?”
“什么?我们的定情信物是你的腿毛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形容那个疼痛的感觉…辉人,辉人啊!别走啊…!”
后来丁辉人在图书馆里《海底生物图鉴》里知道,其实鳞片是人鱼不可再生的、珍贵的身体的一部分。
丁辉人摸了摸脖子上的鳞片,竟然没有感觉很意外。
“你好了吗?”逛完了图书馆的安惠真轻声问她。
“嗯。”丁辉人合上了书,“走吧。”
“为什么看图鉴啊,问我就好了。”
“就随便看看。”
鳞片与其说是女巫的魔法,不如说是女巫的馈赠。
她们因此得以一起生活,在岸上或者海底。
她们在岸上一起喝酒、吃从来没有吃过的食物,牵手逛图书馆、逛画展,然后给丁辉人买画具。
她们也在海面上一起看布满繁星的夜空,与鱼群一同畅游,在海底接吻。
一切都很平静又安心。
像相遇那天的海面一样。
后记:
磨了好多天终于写完了T T
感觉还是有很多地方处理得不够好…还是那句话,爱情属于cp,ooc属于我(。
灵感来源于Maria里紫色裙子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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